少典有琴气血上涌,青筋受不住地凸起。瞥眼望见石花在自己身侧,才稳住心脉。
长久后,他平息长叹。
“终究是没有守住。”
他作为神识时被误解、被伤害也不改守护之心的一方水土,逃过了火山,终究还是逃不过黑暗,看不到这日出。
“真的全部…都死了吗?”饶是神明也心痛难忍,“青葵公主有没有去过离这最近的一家?那里面约莫住着个少年,唤作阿蒙。是我唯一知道确切姓名的村民。”
那孩子在他作辣目时赠给他一枝临别的蒲公英。他是唯一不曾误解他的人,微风吹去,蒲公英播洒上天入地的善意种子。
三年前他回石屋缅怀,又见过那孩子一次。长高了不少,接近少年的模样。
少典有琴当时元神十分不稳,每日堕在有昙儿的梦境里时辰十之有八,憔悴之形容大约与辣目的狼狈很像。故那孩子见到他揉揉眼睛,没有如常人问他是不是神仙,而是道:
“你是不是之前那个红头的哥哥?”
“以前你身边还有个漂亮姐姐。我记得。”
少典有琴因他提及的过往漾开笑意。
“是我。之前一别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蒙。先生说,是天刚亮的意思。”
少典有琴回赠给他一只草扎的蚱蜢。
“也可以是启蒙的意思。”
后来第三十一日他晕倒在石屋前,阿蒙正在路边玩耍,第一个跑来摇他喊救命。天界众仙下界接回他,把这孩子吓得跪在地上磕头。
他昏沉着听那孩子说:“你是神仙,果然是神仙!我就知道之前的山火是你灭的!”
少典有琴当时想,他果真是这村中第一个开蒙的孩子。他所爱的苍生正如天阙初蒙,晨光熹微,闪动暖光向阳。
青葵道:“第一户我还未进入,可想必也是…”
少典有琴起身:“我们一同去看。”
他不信良辰逝去如寒夜,柳暗之后再无花明。
阿蒙所住的人家离石屋并不远,青葵的逐户敲门也是由此开始。外出的推测已被整村惨象推翻,见证过最后死去的孩子,青葵已不敢再回,独自推开第一扇门,确认世间再无任何希冀。
因此是玄商君勉强直立,抬高下巴压抑唇角地叩门。
“叩叩。”
青葵依然把药箱拿了出来,哀戚等待那渺茫的回应之声。
少典有琴再度悬指,指关节尚染一道鲜红的伤处之血。于日出中更显红缀金光。
“有人在吗?”
唇瓣有些干裂,喉咙也有些沙哑。少典有琴心血上涌,恰好润色了唇齿。唇齿溢出那孩子的名字。“阿蒙,若你还活着,且应我一声。”
而世间终究无声。
青葵捏紧药箱,见神君腰背始终挺直,耐心也如昔般隽永。他等了许久,在这许久中调息。天终将亮,而天再也不会只是刚亮的迷蒙模样。
玄商君收了手臂,身侧卷起带有血腥味的夏风。冲青葵也冲这天地道:“走吧。我们不用进去了。”
不要亲眼去证实阿蒙如青葵公主口中那般鲜活着却枯萎的尸体。他未曾见过,所以他永不会枯萎。
二人轻声离开,于石屋前踯躅。少典有琴由上及下捋过自己染血白袍,说些别的话道:“我这副样子无法去见昙儿。”
神血非法力可以遮盖修复,而少典有琴也未携带新的外袍可以更换。青葵知他做戏便做全套的意思,但并不赞许。
“玄商君,你知道莫要拖累昙儿,莫要让她为你担忧,可你知不知道,若昙儿知晓你抛下她独自忍下伤痛,又会有多难过?”
“甚至不只是难过,她会怨你。夫妻一体,你想成为她的依靠,也该信任她可以为你的依靠。”
青葵又道:“我之前答应配合你,是因事急从权。既然如今月窝村…你也不必再避讳这满身血污了。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去同昙儿会合。”
少典有琴顿了顿,正要说些什么,二人面前金光大盛,由天下地一道迅疾身影。少典有琴下意识挡在青葵身前。那飞下身影正如日出映神血,金光中含着一抹耀眼的红。正是两道神识。
二郎神左手拽哮天犬,右肩窝着一只闭眼假寐的火红鸟儿,咣当降落于辣目的石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