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天授帝不满地拉下脸孔,显得两道法令纹沟壑似的深刻,他刻薄道:“想办法叫醒他。”
圣命难为,秦太监都替自己的小命捏了把汗,他胆战心惊地轻推了下沉睡的高炎定,见人没醒,又加了一分力道。很快,他哭丧着脸向天授帝请罪,“陛下,镇北王睡得太沉了,奴婢实在叫不醒他。”
“废物!”天授帝气极,随手抓了个茶盏砸向他脑门,可怜秦太监一动不敢动,眼看就要头破血流,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稳稳当当地接了下来。
高炎定将茶盏递还给秦太监,脸上尤带慵懒的朦胧醉意,“御前伺候,手底下可得稳当些。”
“正是正是,奴婢该死,多谢王爷。”秦太监立马捧了茶盏放回御案上,里头还有小半杯参茶,竟分毫未洒。
天授帝失了颜面,杀意骤起,而高炎定像是浑然不察,打了个酒嗝笑道:“陛下,参茶好是好,但酷暑天喝了难免上火。我们北地军营里的将士大多畏热。每逢夏季,营房里的火头军每天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熬煮上几大锅的金银花水给将士们解渴去火。一天耗费的金银花就是这个数。”
高炎定比了个手势,笑看座上的天子。
两人的视线来来去去交锋了好几个回合,良久,天授帝才道:“镇北王有心了。”
高炎定道:“陛下,今日臣不胜酒力,御前失仪,多有放肆,还请您恕罪。等明日酒醒,臣再来与您告罪。”
天授帝见他不提落水之事,心底不禁松了一口气,巴不得他快点滚蛋,于是立马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来,“高卿不必自责,今日设宴本就是为了与尔等股肱同乐,高卿率直坦荡,何来过错。”
两人虚伪地互相吹捧了一通后,高炎定又高调地坐上了来时的轿撵,由秦太监打灯,羽林卫开道,浩浩荡荡地出了宫。
之后直到他离京,都再无人明面上提起过万寿节当晚太液池畔的风波。
倘若有人私下来打听,高炎定便以酒醒后忘了为由将人打了。
他也不把话说死,含糊其辞地说兴许真有人推自己下水,兴许是醉糊涂了自个儿跌进去的,他也搞不清楚。
如果将来有人跳出来就他误闯后宫的事大做文章,他也有现成的理由来佐证自己的“清白”。
谨慎些总不会错,尤其帝京里头想要他栽跟头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当下高炎定已经归心似箭,但在启程离京前,他又寻机与万公公见了一面。
仍旧是在深夜的书房里。
高炎定摩挲着墨玉扳指,神色肃穆,“你可知‘兕奴’是谁?”这次没有多余的客套试探,他选择开门见山问出了自那夜后一直困惑着他的疑问。
万公公愣了愣,上次关于鸩酒的事已经让他摸不着头脑,这次的问题就更加始料未及了。
“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哪知高炎定视线一厉,漆黑的瞳孔中泛着幽冷的光,落在身上令人毛骨悚然,吓得见识过无数大风浪的万公公都差点摔了手中的盖碗。
“你只说你知不知道此人,旁的最好别多问。”
“是!”万公公绷紧了全身的皮,抿了抿唇道,“不怪王爷不知情,只因天下间没几人胆敢这般称呼那位,所以知道这个名讳的少之又少了。”他边说边恭敬地抱拳朝着斜上方一礼。
高炎定脸上笼罩着一层暗云,冷硬的面部棱角都被风雨欲来的恐怖低压打磨得越锋锐,万公公瑟缩了一下,总觉得镇北王的眼里正关着一头欲出牢笼的野兽。
“是陛下的名讳,对么?”高炎定闭了眼,脑海中又出现那夜隔窗窥见到的情景——巫山云雨,被翻红浪。
万公公不敢有所隐瞒,“王爷英明,这正是陛下儿时的乳名。据说在惠康皇后有娠时,先帝爷做了个梦,有身披五彩霞光的金仙在梦中告诉他,皇后之子应当名为兕。”
“先帝觉得神人梦中指点不能轻忽,否则会怠慢触怒了神灵,就为陛下取了这样的乳名。”
贱名好养活,民间百姓一直相信这个说法。高炎定在军营里曾听将士们谈起,他们家乡叫狗蛋、粪堆的娃娃都是一抓一大把。
不管先帝是觉得“贱名好养活”有理,还是真的有神仙托梦,才给儿子天授帝取了“兕奴”这样的乳名,高炎定觉得都在情理之中。
他在意的是,那夜从“那人”口中,还是在那样“尴尬的场合”下听到这个名字,他脑海里立马浮现当初明景宸在神志不清时,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兕奴”的情景。
两相重叠,他大脑一片空白,嗡鸣不断,仿佛这“兕奴”二字不仅仅是个贱名,而是一个可怕的诅咒。
这会是巧合吗?
高炎定这些天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几乎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