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离婚冷静期(2)
祁扬连续一周在下班回到酒店后排演自己下周一在民政局“质问”陆瑞安的流程和台词,出乎意料地在周六等来陆瑞安主动给他的消息。
[陆]:抱歉,我今天临时有点事去不了民政局,改一个时间可以吗?
祁扬琢磨几秒,反应过来陆瑞安是记错了时间。他一边控制不住地去猜想陆瑞安是急着拿离婚证和他撇清关系才把周末也算进民政局的工作日,一边又硬生生被这种可能气笑了,反复深呼吸几回,给陆瑞安回了消息。
陆瑞安收到消息提醒时刚拥入地铁,分明已经是周末,早九点的地铁还是挤得满满当当。
陆瑞安甚至腾不出手来看手机上的消息,只能艰难地仰着头,努力汲取聚集在车厢上层的空气。
他怕坐过站,眼睛紧张地盯着到站提醒的电子屏,心中默默地一遍遍确认着目的地站点,好不容易在人民医院站挤下地铁,硬是在尚且凉爽的初夏清晨挤出一身薄汗。
他急切的脚步在住院部门口猛然停住,像是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面前,从大厅里传来的凉意无声地按下他跳动剧烈的心脏节奏。
陆瑞安仰着头往住院楼上的某一户窗望去,犹豫几秒,忽然转身朝着反方向快步走去——他的脚步在附近的巷子口的一家水果店门前停下。
他买了一捧果篮,提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往他心底塞来几分迈入大楼的底气。
陆瑞安在病房外反复确认三遍房号,听见从房间内低低传来的其他病人同家属聊天的声音,偶尔还能听见熟悉的两道声音出现,他心下深吸一口气,象征性地在门上敲了三声,滑下的手掌按住门把手,缓缓推开——
房间里和谐融洽的交谈声静了一瞬,目光齐齐投向他,经过短暂的辨认后又自然地转回去,陆瑞安很快迎上其中的两道。
四目相对之际,陆瑞安张了张嘴,干涩地喊了一声:“妈。”
良久,躺在靠窗床位上的人不冷不热地“嗯”了声,下一秒便转过头,同坐在自己床边的男人聊天,话题显然是在陆瑞安来之后临时换的:“听说隔壁杨婶她儿媳妇好像生了是吧?我前天去买菜的时候还听见杨婶说是这两天的预产期来着,已经在那个叫什么德爱医院里住着了,人家才真是享福哦。”
对于这针对性极强的刻意谈话,陆瑞安已经见怪不怪。他抵抗了这么多年,父母再怎么不同意也只能和他像如今这样两相僵持,谁也不肯让步,谁也讨不着一丝好处。
尽管心里不可避免地划过一瞬的失落,陆瑞安还是面色如常地走上前,将果篮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朝两鬓泛白的中年男人微微颔,轻轻唤着:“爸。”
陆父的态度要显得更柔和些,他下意识点头应的“哎”招来一道严厉的警告目光,于是立刻沉默下来不作声了,探身拿过一颗苹果垂着头慢吞吞地削皮。
“妈,您的腿好些了吗?”陆瑞安习惯了已经持续五年的疏远忽视,拖过旁边的椅子在床边坐下,关切地询问情况,“是杨婶给我说的,她说您昨天早上出去买菜滑了一跤,她不清楚具体情况。我找她问了地点,知道您在这个医院,又想着今天刚好休假,就过来看看您。情况还好吗?医生那边怎么说?”
母亲还是不肯看他,宁肯盯着那只被削得格外仔细的苹果,也不愿意施舍半分余光给陆瑞安,更不肯回应他的问候。
陆瑞安也不急,安安静静坐着,像过去四年的每一次回家探望一样,坐在寂静冰冷的阴影里,等待不肯原谅他的时间流逝。
良久,母亲终于愿意转回目光,一寸寸转向陆瑞安:“什么时候离婚?”
陆瑞安呼吸一窒,即便这已经不是他听到的第一次,但还是在这句话落到耳边时感到胸腔里的所有空气仿佛都被瞬间抽走,让他无力又煎熬。
喉咙好像塞了石头般的棉花,绵密又粗粝,沉甸甸的,坠得他连出声音都格外艰涩:“妈,我喜欢的只能是男人,就算我离婚了,也不会和女人结婚生子。像我这样的人,不能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去害别人,何况我也并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传承下去的东西。”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灼得陆瑞安心口疼的目光吝啬地从他脸上收走,毫不留情地往他血淋淋的创口上撒盐,“我生不出和一个男人搞在一起的儿子,一个男的、以前还是你的学生,变态、恶心!”
“我只是给他补习两年,他也不算我学生,而且那时候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决定和他结婚也是他到了法定结婚年龄的时候,”陆瑞安满心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段解释是重复的第多少遍,“我们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您……”
“行了!”尖锐的厉喝制止了他,痛心又嫌恶的目光让陆瑞安感到自己罪大恶极,“你没错!是我们错了!我们省吃俭用花尽所有的心血培养你,养出了个白眼狼,脸都丢尽了!”
“从小到大我和你爸短你什么了?我们求爷爷告奶奶找关系供你读最好的初高中、怕你在学校过不好,我的工资给你当生活费、学杂费,你爸的工资供房贷和一家人的生活费,我们要求你回报我们什么了吗?不就是盼着你像个正常人一样有份体面的工作、老老实实结婚生孩子有个后、我们也好早点享天伦之乐吗?结果你就这么报答我们的?啊?找个男人不声不响就结婚了,还一直瞒着我,是生怕不能一口气气死我是吧?”
“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你干的这些好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你跟男人结了婚,你爸脸上怎么过得去?我脸上怎么过得去?过年我都不敢回老家见亲朋好友!”
陆瑞安感到一阵眩晕,好像与从前无数个时刻重叠。
无形的丝线缠着他的手脚,牵制着他的一行一止,像个被框定在古旧程序里的人偶。
他听到自己声音里那一丝被死死压在深海里的挣扎和软弱,无力又固执地辩白着:“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六年了……”
“少扯这些,那不都是因为像你们这样被这些外来的坏思想荼毒的年轻人太多,都不想做正常人了,社会养不起那么多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小孩,用这个办法找冤大头——我不管别人,你这样做就是不行!想让我同意你找个男人,哼,你等着吧,这回是只摔断了腿,哪天我摔死了你就等到了!”
“妈!”陆瑞安忍不住拔高音量制止她,但在强势的瞪视下,那短暂拔高的音量又不由自主弱了下去。
他感到胃里隐隐泛滥起来的抽搐,目光转向永远沉默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