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如音怕过了旗门开合时间,没有去追亓慕水,任由他策马逃去。她心里还惦记着狩璇玑的安危,带着一干人等回到了嚣家。
一回到嚣家大院,嚣如音别的地方没去,拉着古念衿径直来了狩璇玑住处。看母亲和尚妈妈等人都在狩璇玑床前等着,嚣如音让古念衿拿出蕨叶包裹的那块“万岩秋”拿给母亲看。
嚣老太太却没有看,而是对一旁的尚妈妈说“你去看看,是不是的。”
古念衿把“万岩秋”递给尚妈妈,尚妈妈托起来,向着有光的地方,端详了一会说“没错,是万岩秋没错。”
嚣如音着急地催促“那妈赶快给璇玑服用吧。”
古念衿在旁边,嘴角动了一下,却终没有吱声。
嚣老太太说“你不要急,药都已经拿回来了,还怕救不了吗?只不过这个药不是吃的,我也用不了,得让尚妈妈施治才行。”她转头对一旁的尚氏吩咐“尚妈妈,事不宜迟,你去准备一下吧。”
尚妈妈答应着,托着“万岩秋”出去了。不一会儿,她已然扎上了五翎冠,披挂了做法的衣服,端了一个黑漆盘子进来,里面大大小小地摆了些家什。
嚣老太太对众人说“咱们且散了吧,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让出地方来,好叫尚妈妈施治。如音、念衿,你们两个留下给尚妈妈搭把手。”
众人散去之后,古念衿把房门关闭,尚妈妈叫嚣如音把狩璇玑上衣解了。尚妈妈仔细查看了一下狩璇玑的中毒情况,现毒血蔓延的情况不容乐观,先前大家都是女性,不方便,没有给他脱下衣服查看。现在一看,毒血不仅仅是从手臂蔓延到前胸,还从手太阳小肠经越过目内眦窜到了足太阳膀胱经,只是被膀胱经强大的代谢功能所阻挡,不能扩散而已。关键有一支横行过手厥阴心包经,已经逆行过了天泉穴,从腋下穿过,往天池穴而去。若天池穴失守,便直攻心包,到时候狩璇玑性命危矣。
尚妈妈让古念衿马上破开“万岩秋”,研磨取汁。万岩秋的汁液鲜红如血,可是见到空气就要凝结成块,不堪再用。古念衿小心翼翼地把万岩秋放在风露清油中,用石杵轻轻碾碎,捞出残渣,风露清油底部便沉淀着一层红汁了。
尚妈妈过来看了一下,觉得可以了。她从漆盘中拿起两个小瓷瓶,白瓷瓶中装的是透明液体,滴了几滴进去。红瓷瓶中装的是淡蓝色的粉末,她小心翼翼地用瓶口带的铜勺?了一点进去。刚才还沉在清油底部的汁液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先是开始晃动,接着影绰绰地看见众多小人的样子向上扑,想要冲出清油的包裹。
嚣如音扶着狩璇玑,用巴蜀烧酒给狩璇玑擦了上身。接着,尚妈妈用毛笔蘸着紫草汁,在狩璇玑身体各处圈画了一些小圈。
古念衿用黑漆盘中的一柄拇指粗细的紫铜汲筒,把万岩秋的汁液抽了上来,等尚妈妈吩咐。
尚妈妈说“每处只可下五分黍的量,没想到毒蔓延的范围这么广,这些够不够用还不好说呢。“
古念衿答应着,开始用铜汲筒往尚妈妈画圈的地方注射。注射过地方的皮肤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坟起,底下似有物蛄蛹不已,在紫草圈的圈禁之下又不能越界。
古念衿小心翼翼把所有的紫草圈都打完了,“万岩秋”的汁液刚好用完。她平常做事都有富裕,这次她挖的时候还特地挑了一块大的,果然病情有波动就用上了。
尚妈妈让嚣如音扶着狩璇玑,开始用紫草汁在他身上沿着毒血运行的方向圈画路径,圈画完毕之后,又在前心后背书写《女丹萨满经》。此时的狩璇玑,却是紧闭双目,人事不知,一任众人摆布。
都弄好了之后,尚妈妈擦了擦额头的汗,放下手中的毛笔,拿了一柄插在烧酒中的掐丝珐琅把小刀,挑开狩璇玑胳膊上的包扎布。虽然涂了榄枫树脂,却依然没有收敛,用力一压,还有脓血渗出。尚妈妈把上面的结痂都一一挑了下去,鲜血夹着黄脓一齐淌了出来,嚣如音不忍观看,把脸扭了过去,心疼地握着他冰冷的手。
尚妈妈处理好了伤口,用密陀僧粉在地下撒出外圆内方的坛城,叫嚣如音和古念衿把狩璇玑抬到坛城中间,盘腿做好,便开始行法。
尚妈妈坐在坛城前面的蒲团上,低着头,五翎冠前的黑色流苏放了下来,遮挡着她的眼睛,看不见她的表情,此时她代表的不是她自己,是天母阿布卡赫赫。只见她轻轻摇晃着身体,开始敲打神鼓,念起《女丹萨满经》。这念经声明明是她念的,可听着却不像是从她嘴中出来的,时而好像是从房屋某个角落送出,时而好像从门外传来,加上声音忽高忽低,忽强忽弱,忽如窃窃私语,忽如疾风骤雨,诡谲阴森的气氛难以言表。古念衿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听着这萨满经只觉得脊梁沟冒冷汗。
《女丹萨满经》念到一半时,刚开始还在紫草圈内乱撞的“万岩秋”树液开始安静下来了,后又随着尚妈妈的鼓点一齐上下跳动,这是尚妈妈的法已经和它们产生感应了,可以施展“北海赶水法”了。
尚妈妈停下神鼓的敲动,抬起头,拉长了声音喊着“hesebe——dahame!”又开始敲鼓“咚咚咚——咚咚咚——……”
这一次注射进皮肤的树液居然离开了紫草圈,沿着“千壑翠”毒液前进的方向往回驱赶毒液了!“万岩秋”前进一分,“千壑翠”的绿色毒液就退后一分,“万岩秋”前进一寸,“千壑翠”就退后一寸。胳膊上刚才挑开的伤口也开始流出翠绿色的毒液,顺着他的胳膊,一直流到了他白色的亵衣上。
见到这样神奇的效果,嚣如音和古念衿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眼睛也不眨一下盯着毒液的倒退。
尚妈妈却丝毫没有懈怠,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唱着《萨满经》,狩璇玑胸前的绿色被皮肤下树液一点点推出去,留下淡红色的印记,他皮肤的颜色也没有之前那般暗淡了。
最后所有的树液都聚集到伤口附近,做了一个冲刺,绿色的毒液一下子涌出来了,接着红色的树液也推了出来。“万岩秋”的树液一流出来就失了约束,和“千壑翠”混在一起,中和成了黄色。狩璇玑长出了一口气,微微睁开眼角,瞥见了屋内熟悉的人,支持不住向一边倒下去。
嚣如音赶快走上去,扶住狩璇玑,古念衿端过浣毒汤,嚣如音仔细给他擦洗伤口,还问他怎么样,狩璇玑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微微点头,嚣如音顿感心中难过,眼角湿润起来。
尚妈妈停下手中的鼓,撩起冠上流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出神地看着二人。二人擦洗完毕,正要往伤口上涂收敛伤口的榄枫脂,尚妈妈连忙阻止“狩小子体内还有毒没整干净,明天我们还要整一次,伤口先别忙着上药,抹上清油包上就行了。“
“尚妈妈,你看璇玑的皮肤怎么这么红?”嚣如音在给狩璇玑的伤口涂抹清油的时候,现他皮肤的颜色有异,于是惊呼起来。
尚妈妈正在一边整理解下的冠带,听到她呼喊,急忙向前查看。果然见狩璇玑的皮肤开始红,之前他有“千壑翠”毒的时候,皮肤还没有这么红,而且随着皮肤的变红,狩璇玑的体温也开始上升了,他的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尚妈妈有些慌了,赶水驱毒没有问题啊,自己从来没有失手过,刚才毒液明明已经逼出来了,怎么会有这种变化?
尚妈妈对古念衿说”赶快去请老太太来看!“
古念衿慌忙跑去请老太太了,嚣如音和尚妈妈把狩璇玑抬到床铺上去。狩璇玑刚才还有些意识,现在起烧来,难受地手脚乱动,嚷着口渴。尚妈妈拿不定他是什么情况,不敢贸然给他水喝,只是洗了手巾给他擦洗四肢,眼见着他的皮肤都烧成了粉红色。
“怎么个事?”嚣老太太带着郗薇儿等人急匆匆地推门问到。
尚妈妈把赶水驱毒之后生的事说了一遍,嚣老太太思索了一下,又搭了狩璇玑的脉搏,“唉!这真是个麻烦。他身中两毒,虽走着不同的经络,却终是毒性一冷一热,在体内寒热均衡,可以延缓作。现在去了‘千壑翠’,体内热毒‘兰浦非烟’没有了牵制,立时作了起来。若雪纶的‘桂岑否雪’还没有取来,再过两刻钟,狩璇玑怕要血沸而亡!”
尚妈妈有些内疚,若自己不这样着急解“千壑翠”的毒,或许“兰浦非烟”也不会这么早作。嚣老太太看出尚妈妈之意,安慰她说“你也不必自责,若咱们晚些解千壑翠的毒,千壑翠也要攻进心脉,到时候狩璇玑一样要气血逆涌,没有活路。只期盼雪纶能早些寻到解药才好。快,郗薇儿,你去找个澡盆来,打满井水,把狩璇玑放在井水中泡着,或许能迁延些时间。”
嚣家虽然都是女流,人手还有却还有几个,一会子井水就打好了,大家七手八脚把狩璇玑搭进澡盆里泡上。可是他气血涌沸,冰凉的井水,一会儿就热了,大家不得不轮流打水更换。嚣如音记起狩璇玑送给自己的摩醯罗珠可以清凉避暑,便从怀中拿出,戴在了狩璇玑的脖子上。众人都在忙着更换井水,也不在意这种事,岂料在旁边坐着的嚣老太太瞥见了装摩醯罗珠的金球,脸色一变,不过此时不好提这个事,便装作没事一样,挪开了目光。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两刻钟也不过是半个小时而已,那还扛过?可是嚣雪纶那边依然没有动静,也不知道井水降温能延长多久,嚣如音等人真是心急如焚啊。
那么嚣如音她们到底有没有顺利取得“桂岑否雪”呢?毕竟旗门穿行也只得一个时辰必须赶回,过了时间,穿行之人就要身魂受损的。
一个时辰前,嚣雪纶、微奇通还有嚣雪纶的近身侍女月露浓三人先回了榖州城,从榖州城的蔷薇迷宫开旗门去了栲栳海子的朋友家,所以她们的穿行时间就比嚣如音她们晚了一些。这个朋友也是嚣雪纶绸缎在栲栳海子的代理人,名叫俄日敦达来,是当地的富商,为人深沉可靠,为嚣雪纶穿行两地,特地在后院开辟了一处僻静隐秘之所,嚣雪纶之前跟嚣老太太提起的要建新的穿行阵法,就是在这里。
俄日敦达来一见嚣雪纶前来,立刻和夫人同来迎接,宾主相敬让到了客厅。在听到嚣雪纶说明来意之后,俄日敦达来说“天底下没有不需要翅膀的鸟,也没有不需要朋友的人。我尊贵的客人要有吩咐,俄日敦达来必将尽全力完成。这’桂岑否雪‘不是能够储存的珍贵药材,只能现采现用,所以世上虽然有这种解药,但是中了’兰浦非烟‘的人却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我尊贵的客人啊,要不是你拥有亦都罕一样的力量,这’桂岑否雪‘还真是取不来呢。我愿意与你一起同去流鬼国,采回救人的神药。”
哦,原来俄日敦达来也没有啊,真是麻烦。嚣雪纶只好另开旗门,定位在了栲栳海子东北方向四千多里地的流鬼国。流鬼国远离中土,孤悬海外,三面皆海,只有北面有些许土地通着夜叉国。此国虽处极北之地,秉天下寒气,域内却多火山温泉,其气乃蕴阴中之阳。生长犀钱兰的兰浦就是一处洼地中冒出的温泉,四周常年有不化之积雪,却因温泉之故,能生长兰花这种热带才能见到的植物。兰浦的热力太过珍贵,犀钱兰不愿其他植物同来争竞,便生出剧毒,来扼制其他的动植物。
兰浦北面有一小山,就是桂岑,极北之地的山地应该高燥寒冷,桂岑却因兰浦散的热气被风吹至此,从而气候温暖湿润,生长了常绿的桂树。风送来暖湿之气的同时,却也送来了犀钱兰的种子,桂树很快就被犀钱兰毒杀死,因此桂岑山下是不生树木的,只有在山顶才生长一小片桂树林。山脚下生长的则是能够抗毒的”积雪地衣“,因为它们颜色雪白,乍一看好似周围的积雪一样,药名就是“桂岑否雪”。别的山都是山脚有树林山顶有积雪,这桂岑却是山顶有树,山脚有“雪”,好似整个山颠倒了一样,也是当地的奇景。不过到此地游玩的人,都必须以巾帕蒙住口鼻才行,一不小心吸进“兰浦非烟”也是一个麻烦事。
一道白光闪过,嚣雪纶一行四人的旗门,落在了桂岑之下。他们取药会顺顺利利吗?狩璇玑的毒能够及时得到治疗吗?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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