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每年到了收租子且签订第二年租约的时候,都是最紧张的时候。每年都少不了几条人命。
张静安在顺义也有几个庄子,一向这些事,都是王大郎的爹管着的,王大郎如今子承父业,自然也要负责收租的事情。民乱的时候,王大郎正好赶着去收租。
到了顺义才发现,庄头一家人都不见了不说,庄子的屋舍都被一帮南方来的流民给占了,说是庄头欠了他们的工钱,因此占了屋舍来堵庄头。
王大郎大惊失色,要去查看庄子,那帮流民却拦住他不给查看。这明明是张静安的陪嫁,收益收不上来,竟然是连庄子都被人给占了。王大郎当然不依,拽着打头的那个人要去见官,结果却被那帮人打了一顿,还被绑在了柴房里,王大郎也算机灵,半夜里,蹭断了绳子翻窗户跑了出来,一口气跑到镇子上才敢打听,附近出了不少这样的事情。专找那些没什么背景人家的田地下手,张静安原来雇的那个庄头肯定是被这帮人给赶跑了。
王大郎势单力薄,还是在镇上压当了自己的衣服,才换了钱跑回了京城,一回来就换了件衣服奔张静安这里来了。
张静安刚做完早课,正在屋里抄经,王大郎就匆匆赶过来了。张静安看到王大郎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没有了人样不由得吃了一惊。
可听了王大郎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王大郎说起的情形让她想起来,似乎上一世在这一年夏末的时候,由于天气旱热,收成不好,顺义那边佃户和主家一言不合终于大打出手了。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偏生那顺义知县却也在现场,还被佃户认为偏帮了主家给抓到了作为人质跟主家讨价还价,而那主家庄头背后是工部侍郎廖健和文亲王府,哪里肯就妥协,两厢对峙不休,却还没等朝廷派兵弹压,不知道哪里来了个道士,突然一道符咒死了顺义县令,这下子惹了大祸。那些隐户流民原本不过是想逼着主家减租,却没想到如今这情况就只能造反了。
一时之间顺义,怀柔,密云一带居然全乱了起来。引发京城也一片的哗然。张静安上一世也经历过了这件事,后来那帮乱民很机灵的,朝廷刚兴兵讨伐,那帮人就作鸟兽散一般地北遁逃入了燕山,后来河南那边也闹了民乱,朝廷的京里都放到河南那边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上一世,似乎跟她的庄子没有什么关系,她的庄子一贯租子收得低,还时常有减免,只有那些佃户对她感恩戴德的。
不过这一世,似乎只要有事,就跟她有关。
可想明白了这件事,张静安就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最后这些流民都是会走的嘛。自己耐心等着他们走就好了。
王大郎犹自惊魂未定,“依小的看,这必须报官,顺义的杜庄头我是认得的,踏实稳重人又和善,庄子里没有人不服的,那帮闹事的人一水儿的河南口音,绝不是我们自己庄子上的人。”
张静安就觉得无所谓,她在易县的时候,就开了粥棚施舍过河南来的流民,实在是觉得那些人可怜,自己能施舍一分,也算积累了一份功德。
她也不是没见过流民为了一块甘薯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可她觉得,只要有衣服穿,有食物吃,谁会做那犹如禽兽一般的事情。
大约这帮人占了她的庄子,也是因为实在没有饭吃的缘故吧。
而且她想了又想,都觉得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处理,报官,就得惊动袁家的人,她不乐意。反正最后那帮流民都会自己散去,那就啥都不干,等着他们散去就好了,也就几个月的光景么。
她想了想,就对王大郎说,“那些人想必也是饿极了,害怕你把他们赶出去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这样吧,你去账上支点银子,再把庄头找回来,一起去买些米粮送给他们,他们要是还愿意留下耕种,就让他们留在庄子上好了。”
这话说完,看到王大郎被震惊在当场,被打得猪头一样的脸简直都扭曲得不能看,抿了抿嘴又说,“这趟辛苦你了,又吃了这样的委屈,你也去支二十两银子,好生休息几天吧。”
崔嬷嬷不在,玛瑙是管着她的器物和账本的,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插嘴,“姑娘,这事……”她一贯是最沉默寡言的,因此想要反驳张静安的意思,却还需要斟酌言语。
偏生在这些丫头中间,张静安不信任水晶,对玛瑙也有了芥蒂,心里已经认定了她忠心的是刘璞那边的人。别人劝也许张静安就听了,可她一开口,张静安心里就烦了她,拧着眉看了她一眼,“你只管支给王管事就是了。”
玛瑙不敢再说什么,只低了头退了下去。
袁恭在门口听了张静安主仆的对话,又开始头晕了起来,主要是气的,张静安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难道不知道穷极生变的道理?那些流民饿极了,有的可怜,有的就会变成禽兽,那帮人现在占了你的庄子,下一步就是逼着你再将庄子转租给他们,可你到好,人家还没逼你,你直接将庄子奉上不说,还给送柴米棉服,只怕这些人知道了你的底细,就会打听你家还有没有别的产业,然后一窝蜂用上,直接将你这个白痴吃抹干净了。
他推门进去,直接就坐在了张静安旁边。
王大郎看见他进来,就赶紧从杌子上站起来。袁恭挥手让他坐下,这就开口问,“那帮人有多少人?有打头的没有?除了你这一处庄子,旁边可还有被他们占了田地的人家?原先的那个庄头跑哪里去了你有没有消息?”
这些问题,王大郎有的知道,有的却不甚清楚。那帮人有四五十人,他只听众人管打头的叫秦二哥,听说周围还有几户人家是被占了的,可究竟是哪几家并不清楚,原先那个庄头姓杜,王大郎跟他也不熟,想必是这些人强势,那杜庄头被他们吓跑了,那天晚上他吓得魂飞魄散,光顾着逃命,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探查。
张静安很不满袁恭就这么过问她的陪嫁,上一世根本没有这种情况,她和袁恭两个人,从来都是她花她的,他花他的。她想张口说些什么,袁恭就横了她一眼,那眼里鄙视的神情一下子让张静安闭了嘴。
袁恭对王大郎说,“辛苦你再跑一趟,将事情都打听清楚,再将消息送回来,五天后我沐休,我亲自过去看一趟。”
说完看也不看张静安,径自就这么走了。
王大郎站在那里哈着个腰,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等着张静安示下,张静安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只好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等崔嬷嬷回来,她就将这些事情说给崔嬷嬷听。崔嬷嬷沉默了一会却摸了摸她的头,“二爷愿意管你的陪嫁也是好事,小王管事太年轻,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以前那些人没良心都走了,有二爷看着,好歹不至于当真损了你的陪嫁。”
张静安不忿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那些人还能真占了我的庄子?”
崔嬷嬷就叹气,“姑娘,你自幼长在宫里,世情知晓得太少,你一心向佛向善,可佛前有菩萨却也有伏魔的金刚,所以这世间有需要普渡的众生,也有十恶不赦的恶人。”
张静安就有几分沉默,似乎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有点想当然的自以为是。这一世她又感念也许是自己前世虔诚修佛,才有重活一回的机会,只想一心向善,却忘了世情变幻,你只愿意往好处去想,也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她的心渐渐就沉了下来,觉得自己似乎是嫁入袁家之后凭借前世的记忆走得有些顺,就开始又想当然了起来。
她对崔嬷嬷说,“嬷嬷,我准备去找几个合用的陪房,来帮帮小王管事。”
崔嬷嬷就摸摸她的头,劝她也不要急着劳心劳力,先养好了身子再说。又劝她不要乱发脾气,水晶嘴碎,玛瑙耿直,其实都是忠心耿耿为了她好。
张静安就在心里说,嬷嬷,你没重活一世你不知道,这两个都是有异心的,可这当然不能说出口,她只对崔嬷嬷说,“她们几个年纪都大了,没两年也该给她们找婆家了。”
她特意伸了伸头看了看外头小花厅里带着小丫头做针线的翡翠,但见她朴朴素素地穿着一件青碧色的夹棉贡缎褙子,耳朵上带着一对镶着米粒大小珍珠的银丁香,面容恬静,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她从小就最依赖翡翠,翡翠也是所有丫头里头最稳重的一个,上一世她也过得不错,这一世她怎么还在这里呢?
张静安困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