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桂华又?抓了一把香瓜子?:“三?十一个?才判了七个?,也?坐不了几年牢,侬港(你说)流氓会怕伐?肯定不怕呀,现在还要?混乱呢,不过那个?副书记自己也?不好——”
盯着电视机的斯江竖起了耳朵。
“她怎么了?”这下连李雪静都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啊。”钱桂华难得有被众星捧月的待遇,来了劲:“听说那个?女的平时就不安分,穿得花枝招展,九月份穿这么短的裙子?,高跟鞋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经常去?舞会跳舞,和厂里男领导们说话嗲是嗲得来,和女同志们说话又?是另外一种腔调,啧啧啧,你们说,要?不是她自己有问题,路上那么多人,流氓为?啥单单选了她下手?”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西美:“大嫂你说,是不是就有这种女人,一天到晚尽想着去?招惹男人,恨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她,唉,所以遇到这种事,也?不只是倒霉。后来流氓是捉起来了,没想到她家里闹腾得呀,谁家出了这种事还能当成?没发生过?摸也?被人摸过了,还被那么多人摸过,我要?是她男人也?受不了——”
西美意?识到她在暗指南红,眉头就拧了起来,顾南红再?怎么招摇,那也?是她姐,还轮不到钱桂华嚼她的舌头。
“明明是流氓的错,为?什么要?怪在那个?女人身?上?!”斯江猛地?站了起来:“她长得好看穿得好看就有罪?就活该被流氓那个??说这种话的人真恶心!”
第145章
斯江这一吼,钱桂华抖了三抖。一屋人都看了过来,陈阿爷放下了?广播电视报皱起了?眉头,陈阿娘停下了?拌到一半的猪油黑洋酥汤团馅,陈斯好偷偷塞进嘴里的半颗奶糖鼓在腮帮子下头,在台灯下看?新一期《武当?山传奇》的陈斯军抬起了头,对?着小镜子折腾自?己两根特硬鼻毛的陈斯民赶紧把鼻毛往里塞,趴在餐桌上玩四国大战的陈斯强和斯南斯淇也转过身来。
陈东来看?了?看?不?自?在的陈东海,虽然不清楚沙发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喊了?一声:“西美。”
“斯江!关你什么事?,坐下看?电视。”西美扯了斯江一把,对?钱桂华说:“过年呢,别说这些了?。”知青们心里都清楚,哪个农场兵团没这种事?,就算自己没遇上也总见过听过类似的事?,像钱桂华这种背后议论遭遇不幸的女知青的人也不少,西美自?问说不?出口,光听听都特别难受,但当?下碍着陈东来兄弟间的情分,加上也不?想斯江知道得太多,只能息事?宁人。
钱桂华缓过神来,尴尬地白了?斯江一眼,端起茶几上的热茶:“你小孩子懂什么,没大没小的,去?去?去?,别偷听大人说话。”
斯江却不?依不?饶,声音越发清脆响亮:“三妈你也烫头发涂口红,长得好看?穿得也好看?,如果万一是你遇到流氓了?,手表钱包被?抢,衣服被?扯坏还被?坏人乱摸,结果人家不?骂流氓反而说你自?己有问题,你会怎么想?爷叔是不?是也可以嫌弃你?”
客堂间里所有的人都没了?声音,只剩下电视机里的相声你一句我一句,伴着观众们的笑声和掌声。钱桂华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偏偏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象出斯江描述的场面,越提醒自?己别去?想就想得越多越细,毛骨悚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脚发软,窗外突然“轰”地一声响,不?知谁家放了?个二踢脚,她吓了?一跳,手里的半杯茶直接砸在了?地板上,玻璃四溅。
陈东海这几句全听清楚听明白了?,霍地把手里的扑克牌一扔:“斯江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老大你管不?管?你不?管我替你管。”
陈阿爷咳了?两声:“东海干什么呢,东来西美,今晚上你们怎么回事?啊,这大过年的,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团圆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小孩子不?清楚你们也不?清楚?还有斯江,你这说得什么胡话,说出来自?己嘴巴脏,我们听到的人耳朵脏,快跟你三妈道个歉,以后不?许乱说了?啊。”
斯江咬了?咬唇,看?了?看?姆妈,又看?了?看?阿爷,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道歉,我没说错,是三妈说错了?。”
陈东来两步跨到沙发这边,轻轻拍了?拍斯江的胳膊:“斯江,你三妈是长辈,你是晚辈,你说那种话就是不?对?,该道歉,快点,去?说声对?不?起。”
西美抿唇不?语,她心里觉得斯江说得没错,还挺解气的,要她责备斯江,她做不?到,但要她对?抗公公一家,她更做不?到,毕竟这几年还要靠阿公阿婆出力出人出钱,一转头看?见斯好扁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样子,叹了?口气:“斯江,你就跟三妈道个歉吧,你看?你都把她吓坏了?。”
钱桂华手哆嗦着捂住自?己的胸口打?了?个激灵:“哎呦,谁吓坏了?,我是被?腻惺(恶心)到了?,这才几岁的小姑娘啊,成?天不?知道看?什么书,脑子里想什么,这说的什么龌龊闲话!我就说个别人的新闻,关她什么事?,还说到我身上了?,简直有毛病。”
陈阿娘赶紧拉住斯江的手:“囡囡以后别说了?啊,太吓人了?,这种话不?好说的,呸呸呸,童言无忌,老天爷没听见没听见啊,什么万一一万的,好了?好了?,谁也不?许提这个事?了?,马上包汤团了?,雪静,你去?拿两块抹布来,把地上收拾一下,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斯南却跳下椅子,蹿到了?钱桂华面前:“我姐才没毛病,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你不?骂流氓反而骂那个女的,真恶心,你是个坏人。”她侧过身对?着斯淇做鬼脸:“你姆妈良心大大地坏!明天就会遇到流氓,她才活该!”
这下捅了?马蜂窝,钱桂华一伸手把斯南推了?个踉跄:“顾西美你不?管你女儿?我看?她们两个就像顾东文顾北武,天生的流氓阿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我怎么她了??大过年的要这么咒我?”
顾西美被?她辱及娘家兄弟,脸一沉就要发作?,不?料斯南跟个爆仗一样立刻被?点着了?。
“你放屁!我大舅舅小舅舅才不?是流氓阿飞!”斯南见钱桂华起身要走,一头撞在了?她肚子上,把人撞回了?沙发上,两个小胳膊挥舞得跟风车似的,噼里啪啦打?在钱桂华胸上胳膊上腿上:“你敢骂我舅舅,吃我一拳,吃我两拳吃我三拳!”
斯江上前两步,挤在沙发和茶几中间,恰好挡住了?陈东海:“三妈你得去?向我舅舅道歉!不?然我就喊我舅舅来跟你好好说清楚,谁是天生的流氓阿飞。”
“这万春街谁不?知道你两个舅舅的好事?!走开,走开,顾西美,管管你家陈斯南,疯了?这是!”钱桂华快疯掉了?,又被?斯南打?了?好几拳,还不?敢对?她下狠手。
斯淇尖叫着跑过来,却不?敢接近:“陈斯南,你干嘛呀!阿爷阿娘救命啊——”
陈阿爷气得拍桌子:“都停下,都给我停下——听见了?没?”
钱桂华一边挡一边喊:“斯强斯淇,你们两个木头人啊,还不?过来帮忙,看?着姆妈被?人打??!”
陈斯强犹豫了?一下:“我、我打?不?过顾景生,姆妈你吃饱了?啊,干嘛要说斯江大舅?有毛病哦——”话没说完被?亲爹轮了?一巴掌。陈斯民和陈斯军哈哈大笑,屋里乱成?一团。
“干什么呢斯南,放开。”陈东来拉开斯江,拧住斯南的胳膊:“不?许动?手,有话好好说。”
斯南被?拽开三尺远,还怒目圆睁地努力伸腿踢向钱桂华:“坏女人!”
陈东来赶紧捂住她的嘴,尴尬地朝陈东海解释:“小孩子不?懂事?,你和小钱包涵一下,我这就送她们去?外婆家。”
斯江不?依:“不?行,现在就得说清楚。”
顾西美把斯南抱进?怀里:“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钱桂华你也不?懂事??我大哥和北武怎么你了?,就成?天生的流氓阿飞了??”
陈阿爷捂着胸口,嗬嗬了?两声,喘起粗气来。陈东方惊叫起来:“爸!爸爸——”
战场立刻从沙发这边转移去?了?藤椅那边,一顿乱忙。这个大年夜彻底泡了?汤。钱桂华托了?阿公心脏的福,逃过了?斯南和斯江的追杀。
吃了?速效救心丸后,陈阿爷半天才缓过气,从藤椅上被?扶到床上躺平,叹了?好一会儿气,振作?起精神把陈东来和陈东海训了?足足半个钟头,一个管不?好女儿,一个管不?好老婆,平时不?做规矩,枉为人父人夫,丢人。为了?那么点鸡毛蒜皮的事?,毁了?这么个特殊的好日子。
顾西美听着不?顺耳,奈何老爷子心脏好不?容易跳得正常些了?,她也不?想再争辩什么,对?着斯江斯南期盼的眼神,只低声宽慰了?几句,又叮嘱她们:“那个事?算了?啊,回去?不?许跟外婆舅舅他?们说,知道吗?”见斯南又要跳起来,赶紧一把按住她:“干什么!还想惹阿爷发心脏病啊?”
斯江牵着斯南,跟阿娘拜了?年就直接下了?楼。
阿娘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红封袋要去?追:“囡囡啊,囡囡,压岁铜钿——”
“给西美不?就好了??”陈阿爷在床沿上拍了?两巴掌:“一点规矩都不?懂,东来,你去?好好说说她们,甩脸色给大人看?,反了?天呐。”
顾西美接过红封袋,默默给斯好洗脚剪指甲掏耳朵换上新衣服,抱着他?给阿爷阿娘爷叔婶娘堂哥堂姐们拜了?一圈年就上了?阁楼。不?管怎么说,在公婆心里,孙女不?如孙子金贵,孙子又不?如儿子金贵,儿子又不?如面子金贵,她坚持把斯南带回乌鲁木齐,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陈东来到了?文化站门口才追上两个女儿:“斯江,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还没给大人拜年就跑了??”
斯江却站定?了?回过头问:“爸爸,你站在三妈那边还是我们这边?”
斯南义正言辞地跟上一句:“爸爸,你站在坏人那边还是好人这边?”
陈东来摸了?摸她一头卷毛:“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什么好人坏人啊,人都是很复杂的,不?能只用好坏来分,你三妈不?是坏人,她就是市侩了?一点嘴碎了?一点。等你们长大了?就懂了?,事?情和人不?能只用黑和白去?区分,少管别人的事?,管好自?己就好了?知道吗?”
“流氓不?是坏人吗?我舅舅不?是好人吗?”斯江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昏暗的路灯下熠熠发光,刚才憋了?许久没说出口的话再也忍不?住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是非对?错不?应该在人心吗?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周老师说了?这才是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别人遇到不?幸,不?同情她不?帮助她还背后散播她的谣言再次伤害她,这种人和野兽有什么区别?对?,野兽做不?出这么恶心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