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瑶没看出来,站在厅堂中间,看到左右使劲扮可怜的两位老人,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刚才吵架时他们互相对准彼此,她只需左右看着,惊讶时捂捂嘴、听到滑稽内容时抿抿嘴就是。现在倒好,两人不吵了,转而齐齐将目标对准她。
“你们……真的有那么可怜?”阿瑶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怀疑。
闻此两人忙收敛战意,左边一位将寿眉耷拉得更低,右边另一位更是全力释放自己对亡妻的怀念和如今的悔恨。感觉到右侧浓烈的悲意,左边的空海大师狠狠心,开始脑补大徒弟一辈子孤零零,到七老八十还是个毒舌老光棍,被侯府小丫鬟嫌弃。
太惨了,他几乎忍不住要念大悲咒。
这……
阿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一位是名满天下的空海大师,另一位是桃李满天下的墨大儒,两人若是想收徒,只需随便喊一声,便有人哭着喊着凑上来,求拜师之人绝对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这样的人会孤单?这样的人会找不到传人?
她再傻也知道不可能。
在华首寺空海大师要收她为徒时,她别提有多开心,那感觉就像蛀牙不许吃糖的小孩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包胶牙饧砸中了。可现在突然来两个,两个还都这么好,不敢置信的同时,又好像原本的胶牙饧旁边突然又冒出包饴糖。每一样都好喜欢,却只能选择其中一样。
“我……”
感觉压力山大,在两人殷切的目光中,她一步步向门边退去。估摸着到门槛刚想转身,背后突然传来一堵坚硬的胸膛。
“景哥哥。”终于来个人解围,阿瑶声音中难掩惊喜。
尾随其后的胡九龄听到这称呼,心下警铃大作,因沈家之事而对少年升起的欣赏中无端多出几丝戒备。
“你终于来了,快请进。”
满心欢愉地邀请少年进了厅堂,阿瑶转身吩咐下人上茶点,忙碌之下她完全没再往外面看,自然也没看到外面有个被她忽视,玻璃心正在一点点碎成渣的阿爹。
“咳、咳。”眼见玻璃心碎差不多,女儿还在围着玄衣少年打转,那积极的模样对他这阿爹也从没有过。心下戒备度从轻微升到最高级别,胡九龄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阿爹?你站在外面干嘛,还不快点进来。”
轰~最后一点玻璃心彻底碎成渣,胡九龄失落地走进来,与厅堂内两位老者刚好组成三剑客,惨兮兮的气氛毫无违和感。
忙活完的阿瑶转身,就看到这样惊奇的一幕。
“他们……这是怎么了?”她小声问着离最近的少年。
“谁知道。”
陆景渊眯眼,享受着她张罗的茶果点心。捏起一块云片糕尝尝,有他在宫中吃过的补品味。百味斋没偷工减料,这丫头怎么丁点不见胖。
眼见气氛陷入凝滞,阿瑶终于小声问出来,“空海大师与墨大儒真要收我为徒,怎么办?”
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胡九龄竖起耳朵,连这种事都问他?这种事不该跟阿爹商量么?戒备度迅速突破峰值,突破进入轻微厌恶阶段。
“什么怎么办?”
“两个,”阿瑶瞪大眼,竖起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我该选哪个?”
青葱般的手指伸到他唇边,陆景渊喉结轻微滑动,扭头遮掩不自然的脸色,“笨死了。”
胡九龄:敢说他家阿瑶笨,中级轻微厌恶!
阿瑶一头雾水,伸长脖子凑过去,委屈又急切,“怎么笨啦?到底该怎么办?”
独属于她身上的清新气味萦绕在鼻尖,小脸伸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因刚才提及沈家,他回忆起前世许多片段。
十六岁的阿瑶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布衣荆钗都掩饰不住她的娇俏。而更吸引他目光的,则是她经历重重苦难后依旧未曾磨灭的乐观和天真。破旧四合院低矮的厨房中,不会烧火的她对上不耐烦的宋钦文,便是这般委屈又急切,连说过的话都一模一样。当时他就在窗外那棵桂花树上看着,只觉狭窄厨房中少女冻红的脸,如西北高原上温暖的旭日般照进他阴暗的心底。
要命!
手握成拳,他蹭一下起身,大步迈到她对面相对安全的距离。
“既然他们俩都愿意,想拜谁为师就看你。想拜谁就拜谁,要不想就都不要,难以选择的话就两个都拜了。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笨死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除去离得近的胡九龄外没人听到。第二次了!唯一听到的这位迅速在将厌恶级别再升一阶,高级轻微厌恶,马上要升级为一般性厌恶。
阿瑶压根没听到最后一句,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倒数第二句上,“真的可以两个都拜?”
胶牙饧与饴糖兼得,简直是最美好的结果。
这会她已经没功夫去想沈墨慈,而是完全沉浸在可以拥有两个特别靠得住的师傅,这样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中。
她没想沈墨慈,反过来被困后院的沈墨慈却在想着她。姨娘已经被嫡母叫到跟前立规矩,沈家后院仅次于正院的第二大院落只剩下她一人,她终于能毫无保留地宣泄自己负面情绪。拿起绣花针,她狠狠往巴掌大的花苞头布娃娃身上扎。从近处看去,娃娃身上已经被针眼扎成了筛子。望着千疮百孔的娃娃脸,她唇角漾起诡异的弧度。
想阿瑶的人不止她一个,趁着晌饭后的热乎劲,青城大街小巷盛传着方才那场闹剧。当然在这些人口中,胡家姑娘是顶顶光辉的角色。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女子,才能同时被墨大儒和空海大师看重?由于十三年来胡家姑娘露面甚少,不少市井百姓直接根据想象乱夸一通,直把她编成了下凡的九天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