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起了个头,又有许多人现身说法,直言胡家每年收生丝时压价、给工钱如何少、卖得布劣质穿不住。一时间群情激奋,从胡瑶到胡九龄,甚至还有人借杨氏提及刻意难为娘家人的宋氏,总而言之,面前这座大宅中的三位主子都是心肝黑透了的,合该天打雷劈。
人群外的树荫里,青顶小轿帘子微微撩起,沈墨慈唇角上扬,志得意满地看着外面这一幕。
谋划了许久,虽然中间出点偏差,所幸结局没变,甚至比她想象中还好点。
生而早慧,她决不允许自己比任何人差。生来拥有一切的阿瑶,如阴云般笼罩在她心头,每每让她心气不顺。十几年努力,再三谋划,今日阿瑶名声终于坏个彻底。甚至稍加引导,连胡家绸缎铺今春的极品生丝收购也要受到影响。
“差不多了,吩咐我们的人速速了结此事。”
胡瑶惨状日后可以慢慢欣赏,为防横生枝节,现在她要快刀斩乱麻,亲眼见证此事盖棺定论。
树干紧邻的院墙内,陆平双手抱拳,低头将外面情况报告给玄衣少年。
“侯爷,沈墨慈已布置收网,我们是否要出手?”
“与我何干?”陆景渊皱眉,难道他的心思被陆平看出来了?
那您干嘛大清早天不亮便巴巴跑过来……陆平忍不住腹诽。微微抬头看着小侯爷高深莫测的面色,他瞬间明悟。他这是要胡沈两家争锋,然后好渔翁得利?
不愧是侯爷,果然高明!
“空海大师现在何处?”
“大师与墨大儒结伴同行,现正在两条街外,不消片刻便能赶到。”
“吩咐他们快些。”
待陆平退下后,陆景渊足间轻点跃上树梢,望着胡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那丫头肯定吓坏了吧。但他给未来岳父的见面礼,必须得够分量。再等等,他定会连本带利帮她讨回来。
隔着一条街,阿瑶躲在胡府大门后面,透过门缝看着外面乌压压的人群,耳边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谴责声,昨晚临睡前做足的心理建设正在一点点土崩瓦解。
她早已料到沈墨慈的回击不会轻松,但没想到会严重至此。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如针尖般透过衣料扎到她身上,不消片刻她已千疮百孔、无力支撑。
“别听了,”苍老而温柔的大手捂住她耳朵,胡九龄吩咐青霜,“带姑娘下去歇息。”
“阿爹,”阿瑶摇头,摆脱了他的手掌,四目相对间她看到一张铁青的脸。
“听别人骂女儿,阿爹比自己被骂还要难受,是不是?”顿了顿,见他没否认,她又说道,“女儿也是如此,他们可以骂女儿,但绝不能辱阿爹名声。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若是一味躲着,外面那些人还当咱们心虚。贵叔,你去拿两个竹喇叭。青霜,刚我让你叫的人到了没?”
“按姑娘吩咐,丫鬟家丁各二十四人,衣裳也都换好了,全都候着那。”
看着下面乌压压四十余号下人,阿瑶目光转向身边,“阿爹,有你在女儿什么都不怕。咱们开门,把事说清楚。”
满腔慈父心肠被女儿说得热乎乎,不知不觉间胡九龄点头。
眼瞅着胡家无丝毫反应,说了这么会,外面的人也有些累了,讨伐声逐渐低下来。
沈家下人混在人群中,轻声叹息,“再生气咱们拿胡家有什么办法,今日这么大阵仗,就知道胡家姑娘不是什么好人,日后卖给胡家生丝时多注意些。只是可惜了宋家母女,可怜见的。”
不少热赞同地点头,是啊,胡家有钱有势,他们这些市井之人说两句,人家不疼不痒。这深宅大院的,指不定连骂声都听不见。
“经过今日,胡家女绝对不能要,且日后极品生丝绝不能卖给胡家。咱们穷人也有骨气!”
不知有谁提了这么句,正当众人要当口号跟着呐喊时,沉重的响声传来。一直没动静的胡家大门敞开,从里面依次走出两排青葱水嫩的丫鬟。迈过门槛,丫鬟们左右站定,然后是家丁下台阶站在人群中。待所有人站定,一位妙龄少女扶着胡老爷走出门。
少女圆脸杏眼,生得不算多美,但乍看上去却十分顺眼,让人觉得心下舒坦。
“这就是胡家姑娘?也不是传闻中面如夜叉。”
“知人知面不知心。”
下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台阶上胡九龄站定,自胡贵手中接过竹喇叭。此物乃是青城绸市上商家竞价所用,喊话声极富穿透力。
“方才胡某与小女一直站在门后,大家的话我们都听得清楚。我胡家立足青城百年,靠得是诚信经营。然而最让胡某痛心的是,绸缎庄存在诸多问题,而先前却从未发觉。如今既然已经知道,那就要改。胡某在此向大家保证,胡家生丝收购价一定不低于别家,往年若是有人卖亏了,也可凭契书来绸缎庄索要差价。至于绸缎庄的布匹,若是粗制滥造尺寸不够,退换全部银两。过会我便将此写做章程,悬挂于各处绸缎庄,还请诸位相邻相互告知,共同监督。”
言辞恳切地说完,他双手向前微微作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青城大多数人以绸缎为生,胡九龄这番话保证了绝大多数人利益,瞬间人群彻底安静下来。
相隔不远,沈墨慈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胡家生丝收购价本就不低于别家,这番话乍听起来不错,其实他们压根不用多出一文钱。好一个胡九龄,不愧是阿爹口中老奸巨猾的九尾狐。
台阶上,胡九龄浑浊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树后的青顶小轿,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冷意。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