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内,苏州评弹的余音散去。
二楼临窗的包厢内,一身玄衣的陆景渊面前半跪着名藏蓝色衣袍的暗探。
“侯爷,属下尾随沈家下人至胡家西角门,躲在暗处查看。就听那人以奇怪的音节敲开西角门,递给胡家下人一包东西。未免打草惊蛇,属下跟上去,趁其不备取了其中一点回来。”
说完暗探自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双手举过头顶递到侯爷面前。
陆景渊两纸夹过来,随手往桌对面一推,纸包滑到烹茶的空海大师面前。后者打开,只见黄色纸上丁点紫黑色粉末,略微一闻他面露疑惑。
“怎么是离魂草?”
听到这三个字,陆景渊同样面色一变。
“真是那个人曾经用过的离魂草?”
空海大师取个空茶杯,舀半杯桌旁木桶里的山泉水,然后食指沾点粉末往里面轻轻一涮。紫黑色粉末入水即溶,无色无味,舌尖舔下手指,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苦味。
“确实是离魂草,单看品相应该与侯爷心中所想之人用过的差不多,看方子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陆景渊扭头看向窗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酝酿着什么风暴。
“这趟青城还真是来对了。”
“咔嚓”一声,细瓷茶杯应声碎裂,他吩咐旁边暗探:“盯紧胡家,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下去吧。”
暗探拱手应下,退下去的脚步却稍显迟疑。
“还有何事?”
“方才属下经过胡家后院,无意中听到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家后院?陆景渊漫不经心的态度陡然一变,沉声问道:“何事?”
“胡家姑娘想要入书院,属下路过时正听她与胡老爷和胡夫人提此事。”见侯爷面露不悦,暗探赶紧请罪:“此等后宅琐事本不该劳烦侯爷,属下失职。”
那丫头要进书院?陆景渊心中生出几丝异样,没等他仔细分辨便已消失无踪。
“你的确失职,关于胡家姑娘,再小的事也要告知本侯。”
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急切,咳嗽两声,他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传闻胡九龄极为宠爱独女,也许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刚才一瞬间他还以为侯爷对胡家姑娘生出了什么旖旎心思,原来侯爷是这般打算。军饷之事事关重大,来青城两日他们一众暗探小心翼翼、大海捞针,没想到此时侯爷已经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侯爷果然深不可测,想到自己刚才那番揣测,暗探汗颜,连带着心下对侯爷越发敬佩。
扎个千,他低头说道:“属下遵命。”
将两人反应尽收眼底,空海大师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茶盏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只是眼中一闪而过的暧昧出卖了他。
两方砚台
空海大师要来青林书院开坛讲学!
无需过多宣传,这则消息已经随着二月末的吹风吹遍方圆百里的每一个角落,一时间百姓口口相传。
大夏百姓,上至八旬老翁、下到三岁稚子,可能弄不清楚皇宫宫门朝哪边开,不知道龙椅上坐着的是哪位皇帝,但绝对不可能没听说过空海大师名讳。
这事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当时天子新登基,时局不稳,身为同胞皇姐的大长公主身怀六甲,为护天子而受伤难产,一尸两命。本来人抬到棺材里已经开始办丧事了,化缘路过驸马府的空海大师掐指一算,料定府内贵人生机不绝,自请入府。然后没过多久便传来婴孩啼哭声,而本来尸身已经开始变凉的大长公主也奇迹生还。
后来此事传到民间,有心思灵巧的说书人将此奇遇编成话本,在茶肆酒楼间大书特书,直把空海大师说得神乎其神。比起市井琐事,平民百姓本就对王侯将相之事更感兴趣,这则故事很快流传开来。
起死回生本就是玄妙之事,经百姓口耳相传,此事也越来越玄。因空海大师是个罗锅,世人便传他原是东海龙宫的龟丞相,因激怒龙王被罚,幸得龙女求情免遭于难。后来龙女下凡修炼,投身帝王家,龟丞感念其恩,化身空海大师助其渡劫。有妙笔生花的书生将此奇闻异事改编成曲赋,名唤《龟丞救主》,后来此曲又演变成多种戏文。十余年间戏文唱便大夏,到如今这出《龟丞救主》,已经成为与《贵妃醉酒》、《醉打金枝》等齐名的名剧。逢年过节戏班子走街串巷,总要唱上一出。
平民百姓往日没什么娱乐,过年看大戏当属一年到头最大的盛事。所以对于戏文中龟丞化身的空海大师,他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青城百姓以前只听说过空海大师之名,没想到这会竟然能亲自见到。一时间大街小巷议论之声不绝于耳,亲朋邻里,熟悉的人见面开口必然是“你听说了没?”
大多数人都对空海大师满面敬仰,当然其中也不乏好事者,总想说点奇特的见解,以期引人注目,让人高看一眼。
“空海大师不就是个和尚,这年头除非吃不上饭的,谁家好好的孩子会送去当和尚。保不齐大字不识一个,还好意思来青林书院讲学。”
见吸引了众人目光,面相刻薄的中年男子正得意,旁边便有人出声反驳,“你当空海大师是你?人家是能把死人救活的活神仙,通宵天地,用得着跟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读书识字?”
这种说法立刻赢得了众人的赞同,本来围着刻薄男子的人群散去,大家各忙各的,不多时喧闹的街上便响起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而在这喧闹的街头,柳树下停着一台不起眼的青顶小轿。略显陈旧的轿帘被一双乍看就保养得极好的素手微微掀开一条缝,顺着缝隙沈墨慈将刚才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眼看人群散去,她放下轿帘,阴暗中她脸上满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