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韫抬眼和皇帝对视,说:“我已经长大了,再说长大了就不能待在一起了吗?”
我们上辈子也是一直待在一起的啊。
“当然可以,但是,”皇帝捏了下茶杯,“等你以后有了知心人,只怕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往人家身边跑,还会这般依赖我吗?”
檀韫的指尖在金龙身上一抠,说:“您怎么总是说知心人知心人,我一定要有这个人吗?”
“傻样。”皇帝叹气,“你现在这样无所谓,是因为没有遇见这个人,若是遇见了,你自然就全明白了。不过凡事都得看缘分,若你犯不了桃花,大不了当个快活老光棍。”
什么老光棍啊,我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呢,檀韫笑不出来,揪着皇帝的肩襕,说:“哥,您还记得我小时候过的誓吗?”
“太多了,什么抄书不偷懒、上学不早退、吃冰不过三碗、受了委屈不瞒着、不偷偷饿肚子让自己变得更瘦……”皇帝连说十几条,最后问,“你说的哪个呀?”
“保护您。”檀韫迎着皇帝看来的视线,语气不像小时候那样脆生生的,但同样坚定,“不管谁想伤害您,我都会除掉他,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保护您。”
皇帝觉得檀韫意有所指,却没有追问,只是屈指叩了下他的额头,说:“你那会儿说的不是‘除掉他’,是‘打死他’,握着个沙包大的拳头,很威风的。”
檀韫被调侃了,很不高兴地说:“因为我长大了,所以放狠话的时候要更有气势一些。”
皇帝笑起来,转身伸腿下了地,让檀韫上榻批题本,他自己提着食盒到不远处的躺椅上落座,仰身一躺。
殿内安静了下来。
半晌,檀韫批完题本,正欲说话,偏头看见皇帝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搁笔,下了榻,去蟠龙架子上取了薄毯给皇帝披上,轻步出去了。
薛萦正在殿外打呵欠,檀韫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陛下在椅子上睡着了,别让人吵,等陛下自己醒了再挪窝。陛下今儿没用晚膳,明日的早膳备清淡好消化的,免得胃疼。”
薛萦轻声应下。
这夜的雨下到半夜方停,后几日都是晴天,到了初四,宫中都换了纱衣。
这日,檀韫穿的是凝脂色,曳撒的绣样是芍药。皇帝在正殿和臣工议完事,见了他,便应上了景儿,说:“自初四后,到处都在办席赏芍药花,听说今儿皇姐也办了赏花宴。”
宫里今儿也办了,主持的是淑妃,但皇帝没赴宴,这会儿他这么一说,檀韫便说:“那给您换身便服,咱们去长公主的赏花宴。”
说干就干,皇帝利落地换了身团领云纹袍,檀韫也把描金乌纱帽摘下来,换上网巾,熟练地出宫去,随行的有是观、翠尾和小队锦衣卫,都着便服。
长庆长公主的赏花宴设在西郊的捧霞山上,她在那里有一处庄子,但年轻人去了也不拘泥赏花,可以在山上畅玩。她办宴会也不是为着当媒婆,就是日子无聊出来走走,顺便看看雍京的漂亮孩子们,眼睛也畅快。
今儿傅濯枝也大驾光临,让长公主好一顿调侃,直呼大佛降世,她要跪地相迎。傅濯枝不仅不臊,还压着长公主往地上摁,姐弟俩掐起来,堪堪被傅山游劝住。
“弟啊,你就直说了吧,是不是有对眼儿的姑娘了,否则怎么肯屈尊前来?”长公主扶了下被孽障摇歪了的花冠,气喘吁吁地瞪着左前方的人,“扇子还我!”
傅濯枝仪容端正得不像才打了一架的样子,黑飘飘,面如清雪,气儿不带喘的。他今儿穿的是一身海天霞,再摇一把华丽璀璨的孔雀扇,徐徐向前时侧脸瞥一眼过来,脑后是廊边开的正艳的白粉朵儿,长公主就想起那句诗。
“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1”
那妖孽悠悠地摇着扇子,说:“姑娘,满山最漂亮的人都在这儿了,我跟你俩谁对眼儿啊?”
长公主难得从这孽障嘴里听到半句人话,径自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后半句给忽略了,凤眼露出点笑意,“不要拿我作比较竿子,否则娶不上媳妇儿,我可不负责。”
长公主第一美人,容冠大雍。
傅濯枝也觉得她美,但不愿克制一张坏嘴巴,闻言轻嗤了一声,被耳尖的长公主一巴掌拍上他的背,啪!
又要掐架,傅山游叹了口气,及时伸手将气势汹汹的长公主拉回身边,轻声细语地哄了两句,哄得阿姐顺竿子就爬,挽着他问:“阿弟,你说,我是不是最美的?”
傅濯枝谴责:“他看不见,你忍心骗他?”
“傅鹤宵,我撕烂你的嘴!”长公主出离地愤怒了。
傅山游倒是半点不介意,眼睛侧向傅濯枝的方向,说:“兄长看得见,那在兄长眼里,谁才是最美?”
长公主不知内情,自然听不出傅山游话中的逗趣儿,戴着金钏的左臂往廊外一指,冷冷恐吓道:“说不出来,或是乱说,就地埋了!”
这问题不能胡乱回答,傅濯枝颇为认真地说:“檀驰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