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汤辰并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自己的母亲。
王都区有幼儿园,没什么正经手续,两栋楼房一个院子,围起来就开始招生。汤辰在幼儿园上学的时候,常见到栏杆外头有个女人。女人喜欢看她,两个人只要对上目光,女人就高高兴兴地招手。
她会从口袋里掏出糖果和饼干,试图塞给汤辰。
汤辰从来不要。她牢牢记住父母叮咛:不可以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否则会被带走卖掉。
后来老师现了这个奇怪的女人,交涉过几次之后,女人便再也没出现过。
汤辰读的小学在王都区附近,坐公交车三站路就能到。和她一起上学放学的还有五六个人,总是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她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在站牌下,在王都区的拐角,手还是哆哆嗦嗦地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桃红色小夹,或者一块带香味的水果橡皮,讨好地笑着,要递给汤辰。
汤辰很害怕她。而具体地是怕她显然不灵便的手,还是缺失的门牙,或者总是被纱布盖住的左眼?汤辰说不清楚。那女人穿得好朴素,灰裤子白衬衣,瘦瘦的,干枯的,什么都能令她受惊。不知怎么回事,她比半丧尸人更让汤辰恐惧。
小伙伴们总是簇拥着汤辰,尖叫、大笑,“那个乞丐又来找你了”“她会卖掉你”,他们大声笑着说着,像轰隆隆的一列火车从女人身边驶过。没有人接她手里的东西,更调皮的男孩子会用力打向她的手。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落在地上,她慌忙地捡。汤辰好几次回头,那女人还一直望她。
那时候父亲丢了工作,为了汤辰的学业,母亲很想搬离王都区,然而口袋空空,夫妻俩总是成日吵架。汤辰不知道跟谁说这些事情才好,有时候给远方的奶奶爷爷打电话,才敢透露一点儿。老人家只能叮嘱她不要落单,汤辰便继续跟朋友们一起走。
但她落单了,在秋天的一场大雨里。那天是她的生日,她记得父亲说过会到学校接她,一家人出门去吃好吃的。她等啊等,等啊等,路灯亮了,校门关了,保安给她家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无人接听。班主任赶到学校时,汤辰披着雨衣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女人又在王都区的街角,撑着伞,一见到她走来就小跑着接近,亮出手里用彩色透明塑料纸包着的一个毛绒玩具。汤辰还是不要,她偏要塞,比以往还要迫切紧张。汤辰跑起来时,她抓住汤辰的手,力气不大,但手指像铁爪。
“生日!生日礼物!”毛绒兔子塞到汤辰手里,女人合紧汤辰的手,“生日快乐。”
兔子被抓得皱巴巴的,背部的按钮被触动,它开始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在安静的雨夜里十分响亮。汤辰手忙脚乱要关掉,手上和塑料纸上都是水,半天按不下那个开关。
“你这个……怎么关不掉呀!”汤辰懊恼,把手伸到雨衣里,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解开蝴蝶结的绳子,把兔子拿出来。小兔闭嘴了,眼睛一动一动,汤辰吹掉它耳朵上的水珠,
小声说:“谢谢。”
“喜欢吗?”女人问。她看着汤辰笑,很快乐的样子。在汤辰的目光转过来时,她慌张地用手掩住了没有门牙的、黑洞洞的嘴巴,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巧克力,交到汤辰手里。
“那个生日是她陪我过的。她跟着我回家,我不让她靠近家门,她就在街边等我。我爸来接我的路上被车撞了,在医院里躺着。我妈忙得忘了我。我当时不知道呀,我害怕,我从家里出来就一直哭。她牵着我呢,把我带到好朋友的家里去。”汤辰躺在大熊的肚皮上说,“靠近她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身上有垃圾的臭味。”
女人是真正的拾荒者。她和年老的地底人、半丧尸人一样,在王都区的垃圾堆里翻来翻去,寻找食物和可以卖钱的东西。
用挣来的钱买一些便宜的、她认为汤辰会喜欢的东西,就是她对汤辰好的方式。
汤辰收下了毛绒兔子后,女人开始频繁地送毛绒玩具。小熊,小狗,小猫,常见的不常见的,汤辰的床头越堆越多,直到被母亲现。
母亲追问出真相时,脸上是汤辰非常陌生的恐惧和不安。她跟在汤辰身后,终于看到了总是在街角等待汤辰的那个女人。
此前在前夜酒吧里汤辰跟向云来说的身世故事真真假假。她从血型推断出自己不是父母亲生孩子,是小学三年级的事情,在一个生理卫生的讲座上。她用手指来算,答案不满意,回到教室用纸笔来算,答案更恐怖。看见母亲和那个女人厮打的时候,她心里始终满布怀疑的那个角落,尘埃落定了。
她看见母亲亮出狼的獠牙--你为什么还来?你怎么能来?她不是你的孩子了,她是我的宝宝!
同光教教堂是汤辰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但那地方突然变成了她最憎恨最害怕的场所:亲生的母亲把她丢在教堂门口,是父母捡了回来,花了很多钱才救了她一条命。母亲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在哭,肩膀颤抖,比汤辰还要害怕。
辰辰,我们才是你爸爸妈妈,你不能跟她走,好不好?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能力抚养你,你留在这里,好不好?妈妈哭着抱紧她,爸爸从单位赶回来,门都忘记关,慌里慌张地冲过来:她找来了?她怎么知道的?
那时候看到了吧,她看到了我们。说完这句,母亲连亲汤辰的额头好几下,眼泪打湿了汤辰的头。
汤辰问,“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父母都愣了。这奇怪的、静寂的一瞬间很突兀地在汤辰心里形成了一根刺。父亲说“捡到你的时候”,母亲说“是的,是的”,但不对劲。这种不对劲是汤辰很久之后才回味过来的,她对父母越来越熟悉,清楚地理解他们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之后,反刍那天的场景,她意识到:父母在撒谎。
“不是捡,是买。”汤辰对向云来说,“他们从那个女人手里买下了我。”
向云来终于明白了:“你骗我,让我和你一起查,因为你不敢,对不对?”
汤辰抬起头:“谁不敢了?”
向云
来:“确认真相是需要勇气的,汤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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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也有许多不敢确认的事情,向云来沉默了。
“然后呢?”向云来刚问出这句,忽然听见手机震响。他不得不离开汤辰的海域,掏出手机。来电人是隋郁。
向云来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隋郁,今日隋郁更是连每日例行的早安和“不能深潜”等等叮嘱都没过来。他按下通话键,但没听见隋郁的声音。
“隋老板?”向云来问。
手机传来持续的闷响,像一个人在不停翻滚。喘息、呻。吟,间杂一些痛苦的哀嚎。声音离收音器有一定的距离,向云来开始不安:“隋郁?是你吗?”
杂乱的声音中止了片刻。隋郁应答了:“是我,我按错了。”
他的气息很不稳定,说完这一句就挂断了。向云来揣好手机往外走:“汤辰,我回来再联系你,有事先走了。”
汤辰:“我是你客户!”
向云来:“这个求救的客户跟我有几千万的交易。”
汤辰立刻:“快去快去!不要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