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醉根本不听。他先在夏春胳膊上烧了一道火,随即从胸口挖出一团流动的火丢向雷迟。雷迟歪头躲过,那团火差点砸在一旁的胡令溪和隋郁身上。
“赤须子?”雷迟打量童醉,“不对,你不是。别靠近。”
他的喝止十分威严,童醉顿了顿,没有停步。“我要杀了这个人……我要杀了……”
他的肩膀上,一团形迹不清的雾气萦绕着。雷迟看到了那团雾气,正诧异时,一个毛团从夏春身后跳了起来。
隋郁一凛:“向云来!”
象鼩扑到了童醉精神体的雾气中。
隋郁飞快窜到夏春身后,抱住了倒地的向云来。向云来立刻在他怀中抽搐起来。
此时进入童醉海域的向云来,正被无边无垠的烈火炙烤着。
情绪极度激动的童醉无法维持自己的防波堤,然而无论是防波堤还是浅层海域,全都是火、火、火。
向云来穿行在火海之中,连他自己也变成了一根人形的火柱。
“童醉……童醉!”他艰难地边走边喊,火灌进他的口腔和鼻腔,他要用最大的毅力去不断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只是脑海中生的事情,你感受到的所有疼痛都不会伤害你的肉。体,只不过在海域中造成震荡而已。忍耐,再忍耐,向云来,你可以救一个人。
可以救人的念头,一次次将向云来无法控制的、濒临涣散的意识拉紧,拼凑出可以继续巡弋的能量。
他只是短暂涉入,已经这样痛苦,童醉却在这样的火海里呆了好几年。向云来拨开火焰像拨开一丛又一丛过分繁茂的芦苇,他嘶哑的声音比热风还要固执,回荡在这片火红的海域里:“童醉!我找到了赤须子!我把他带到你身边了!”
火焰终于开始收束。像水逆流到起源,火焰缩回了向云来曾见过的山洞。山洞中传来呜咽,他爬进洞里,看见蜷缩在山洞深处的童醉。
周围没有见到赤须子的踪迹。童醉现在的状态已经无力在自己海域中再留存一个“赤须子”了。他问向云来:“找到了?他怎样?他在哪里?”
向云来犹豫了。他先问童醉:“你愿意相信我吗?我不会伤
害你。”
童醉点头。
向云来:“我说的话都是事实,我也不会骗你。但事实可能会让你伤心。如果你不能够承受,我会在这里陪你,好吗?”
眼前的童醉是寻常的童醉,黑眼睛黑头,眼泪从他红双眼中流下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料到:“……他没了,是吗?他死了,他早就死了,我没死的那天他已经死了……”
山洞中,火焰再一次盛放,彻底把向云来和童醉包围。向云来紧紧抓住童醉的手,疼痛令他面孔扭曲,牙关格格打战。童醉抱着向云来,把他压在自己的胸膛上,向云来没入他的身体。
像滑过火热的千万刃刀片,向云来跌落在一条小溪里。
有人立刻把他拎起来,嗔怪又心疼:“童童!”
溪边有人洗衣,老妪把他牵到岸边,低声用方言责骂。幼童时期的童醉有圆滚滚的肚子,老人家轻轻拍他:“都是你喝下去的水!”
向云来透过童醉的眼睛穿梭他的记忆。从孩童时代,到少年时代,无数记忆混乱地流淌。他有时哭,有时笑,带着猞猁精神体翻山越岭,骑着父亲的旧单车在镇上穿行。
秋日的一个午后,爬山捉蛇的童醉在山脚现了一个冒烟的草堆。他立刻提水浇灭未烧起来的火电点,却在草堆下现了一个湿漉漉的男孩。
记忆变得愈动荡。把赤须子安置在山洞里的那天傍晚下着小雨,带食物来给赤须子吃的那个周末艳阳高照。更多时候,山洞不止一个,天顶的太阳不止一个,好几位赤须子晃动在向云来面前,有时候笑着,更多时候坐在山洞前沉默。
你考上大学就会离开这里是吗?
我只是出去读书,我会回来的,寒假暑假,毕业了也会回来。
四年。
四年很快的。
四年很久。
那我每个月都回来,或者每一周!我会去打工挣路费,我静悄悄地回来,爸妈不会知道的。
为什么?那多麻烦。
我想……
童醉没有说完这句话。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剧跳,他对着赤须子挠头,突然口讷了,紧张了,双手双脚不知往哪里摆。“我们出去转转,现在山里没人。”他说。
我想见你。我放心不下你。我惦记你。向云来反刍他没说出口的话。
夕阳穿过山岭和绿树梢,金色流洇在溪水里。他坐在溪边看赤须子在水中泡着,蒸汽统辖了这片秘密的溪湾。
他的心脏始终不安分。
赤须子在溪水里游动,往童醉脚边丢一条接一条的小鱼。溪水让赤须子的身体降温,尾枯焦的部分散在了水中,火红色的头变作一种更凝重的红,沉沉地压在肩头。他从溪中走出,一丝。不挂的躯体比塑像还要光润漂亮。
童醉的胸口里像囚着一头狂怒的猞猁,左冲右突,让他又激动,又昏沉。他的视线收不回来,直到赤须子坐在他身边,抓起已经被烫熟的小鱼放进嘴巴里。
你吃吗
?赤须子问,小鱼的尾巴在他的嘴巴上摇晃。挺好吃的,刺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