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舱里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所有人都在聊坏天气和坏心情,聊自己的噩梦,食物剩下很多,没人管我拿了多少……人人都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
人鱼的进食却很顺利。
它慢慢地,一个一个尝过餐盘里的东西,像任何一个食谱丰富的杂食动物。
咀嚼和吞咽都是无声的,缓慢得让人怀疑那牙齿是个久未使用的工具,它将土豆生吃,咽下烂泛酸的豆梨,品尝的神情也未露出异样,甚至可说专注,直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味觉。
但是它记得吐核,每一个果子。
它看到了肉食,手指掠过,伸向一旁的胡萝卜,它没碰肉食,食谱简直不能更人畜无害。
艾格翻了翻餐盘,给它递去一条鱼干。
人鱼喉头滚动,未经咀嚼就咽下了嘴里的东西。
尾巴在水里轻摆,它伸手接过鱼干,摊在手掌注视了有一会儿,才抬起下巴,对上池边投来的观察。
它吃下了鱼干,用的是更缓慢的咀嚼度。
接着,他给它递了一块鹿肉干。
它依旧接过吃下。
熏牛肉,撬开的牡蛎,而后是生鱼片,鳕鱼、银鲑鱼,各种各样的生鱼片。
人鱼将肉食一一吃了下去。
渐渐地,它不再向池边餐盘看去。
那带鳍的一只手肘静静摆在地上,另一只垂在水里,肩膀至胸膛的肌理收入水中,哪怕伤口狰狞,它每一次呼吸起伏也是极尽平缓的。它眼睛只盯着偶尔凑来的手指,间或看两眼头顶人类的面孔。
像是在等候他继续伸手凑来鼻端,默认了接下来的方式是他递它接。
像是比起满满的餐盘,它更感兴趣的是喂食这种玩法。
餐盘空了大半,艾格往它面前推了推,让它自己继续。
这个安静的动物似乎总能领略池边人类的一举一动,它顺从低头,又拿起一个沙果,重复咀嚼,吞咽,不疾不徐,重复一个令人心安的规律。
艾格看着它进食。
这应该是它上船来的第一顿。
进食是所有的动物的本能,食谱里的东西摆到面前,然后遵从饥饿的意志,放进嘴中,咽下肚里,就那么简单。
可如果这些普普通通的东西确实在它的食谱里,在这之前,它又是为什么对这些东西视若无睹。
注意力逐渐从人鱼进食的动作上离开,来到静止水面。他看到水下的漆黑鱼尾幽幽逶迤,那黑色似烟似雾。
脑海里出现几天之前那个海下黑影,不由自主地想像这漆黑尾巴跟随这艘大船游动的情形,长尾在海里的摆动一定是迅疾大幅的,海洋那么宽敞,所有鱼类在大海里都是这样。
又一次地,他几乎是起了好奇。
如果它有躲藏与跟船的机敏,又是为什么留在这个看守懒怠的小水池。
人人都有上船的理由。伊登来到这艘船,是为躲避海军强征。医生来到这艘船,说是因商人强绑。那病恹恹的船长呆在这艘船,说是为经商与前往帕斯顿港,他自己则说他是跟随老人而来。
那人鱼呢,假如它会开口,它会怎么叙说自己跟随的目的?它会有矫饰的心机吗?
人类咀嚼是为品尝,吞咽是为饥饿,搭上酸涩水果与蔬菜是为营养。而它呢,它终于吃下了种种食物,仿佛这一切正中它食谱,餐盘将空,又仿佛饿了很长一顿。
静谧灯光中,人鱼突然停下了餐盘前的动作,像是注意到了头顶饶有兴趣的观察已然从它的进食举动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