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苦笑道:“大明天威,怎能用金银计算?”
叶孤城冷冷一笑:“郑大人不会不明白,金银不过是为了安抚跟随你的那群人罢?人不能杀,连索赔都不能开口,凭什么让他们忠心不二?”
郑和长叹一声,分明是有所不愿,只是他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安抚属下,又问:“若那个东王西王,杀了人却不肯交出首恶,又当如何?”
叶孤城看向他,仿佛奇怪于他的愚蠢问题:“东王西王,杀一个,另一个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郑和被对方理所当然的态度噎了一下,威武刚直的面孔上透出一线无可奈何,缓缓道:“但愿如此罢。”
船队本不需要牵扯上满者伯夷的东西王内斗,是他先前整个行程太过顺遂,这次大意了,没有打听清楚便贸然登岸。
船舱收拾妥当,叶孤城也没兴趣多坐,起身与西门吹雪一前一后去了内室。
郑和走上甲板,下面的登陆船上是整装待发的士兵,每一个面上都流露着愤怒和杀气。因为被杀的人,都是与他们的同乡、同袍、兄弟,要怎么样才能咽得下这口气?
王景弘上前:“郑大人,这些人暂时安抚住了,但这件事,怕是要给他们一个说法才行。”
郑和长叹一声,将方才议事堂中的事说与对方听了。
王景弘沉思片刻:“若不攻打满者伯夷泄愤,叶城主所言,的确是目前最善之法。百姓从军,一为名利二为功勋。能已金银抚恤,再追封爵位,或能安抚得住。”
郑和面露愁容:“只是大明堂堂天朝大国,对方国可以宣诏惩戒,可以另立新王,可以接纳朝贡,却从未听说宗主大国,向方国索要金银赔偿一说……这实在是……”怕堕了朝廷威名。
王景弘不再言语,这种事,他也只能谏言。
议事堂的后舱很小,却干净整洁,桌上放着一套过洋牵星板,以及许多航海志。这里隔绝外界杂音,的确是一个休憩的好去处。
叶孤城也不除冠,只解开竹叶纹绞纱银线外披罩衫,在春榻上斜斜靠着闭目休憩。
西门吹雪勾过他的手指在掌中把玩,问:“当真会索要金银抵偿人命?”
江湖人都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你杀我妻儿,我灭你满门,与方才叶孤城提出的解决方法很是不同。所以他能理解外间那些军士的愤怒,也多少明白郑和的迟疑。
叶孤城闭着眼,嘴角勾起一线冷嘲:“索要金银不过是给彼此的一个台阶罢了,这件事到最后,必定是满者伯夷连金银都不必赔偿。”
西门吹雪一顿:“为何?”
叶孤城冷冷一笑:“天朝大国的威仪,怎么被金银玷污。”
西门吹雪:“那,你方才?”
叶孤城反手握住西门吹雪的手掌,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慢慢摩挲着对方的手指掌心:“索要金银是臣子该做的事,用意在安抚船上官兵;而免除赔偿,只有一个人能开口,他这样做是为了彰显天朝大度胸襟,用以示恩南海诸国。”
西门吹雪懂了:“皇帝。”
叶孤城抬眼看向对方,露出不达眼底的笑意:“不错。”
一个人能这样了解另外一个人,是因为,他们本质上就是同一种人,受过同一种帝王心术的潜移默化。
西门吹雪掰过他的肩膀,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暂且歇息一下。您方才,是故意不说皇帝可能免除赔偿的事?”
叶孤城果然面色舒缓了几分,肩背紧绷的线条也明显有了放松的迹象,阖目轻声道:“我若只同他一般谋算,他日后或许还会留有余地;我若与他主子一般谋算,以他的忠心,只怕会想尽办法把我的命留在海上。”
西门吹雪立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目中透出一线杀气:“他,也敢?”
叶孤城翻了个身,将半张脸埋在一堆熟悉的香味之中:“他不过是忠于他的主子,无碍的。我这般也是不想麻烦,若他能留有余地,我们也能早日脱身。”
西门吹雪开始还在思索着这人说的“脱身”之事,安详静和中,这人呼吸渐渐绵长舒缓,只是这时,西门吹雪才觉对方一呼一吸之间,温热的气息拂在自己腿上,透过轻薄的衣料揉上肌肤,似有一簇火苗,在心间跳跃。
他看这人眼下难得疲惫的一排阴影,心中难得生出歉意。
西门吹雪目光垂在他面上,神思飘得很远。
这人看似风光霁月,但无人知道他独坐孤城的半生里,日日都是这样,步步为营,费心筹谋,一力独担。
不到一个时辰,大船负责瞭望的军士便发现从岸边驶来一艘大船,大船上下立即炮口相迎,严阵以待。
那大船靠得近了却抛锚停下,又有人划了两艘小船荡过来。
王景弘低声报与郑和:“大人,其中一艘船上是叶城主的侍从,他打的旗语是满者伯夷来交出首犯。”
郑和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几分——只要对方肯低头,尚有转圜余地。他面上端着一片肃穆威严,低声道:“你去先行接洽,莫要让军士的怒气坏事,也不可失了大明的天威。”
“属下明白。”王景弘得令而去。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西叶。
想象一下城主庄主在海上赏月,分吃一个月饼。
大家节日快乐鸭~
城主太劳累,体力输出不了,输出脑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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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城是被喧闹的声音吵醒的,外间甲板上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听了一刻,大约明白外间吵闹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