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虹剑安静地躺在破旧的桌上,西门吹雪捡起来轻轻擦拭妥当,放回腰间剑鞘之内。
他面无表情起身走出木屋,雨已经几近停歇,天边露出一束穿透云层的光。
西门吹雪记得陆小凤说过:“当你遇见一个人,只想和她从此住在一间能看海的小屋里,夜夜相拥,一起听着海水轻抚岩岸和沙滩的声音入睡——那就是该归隐的时候。”
西门吹雪一动不动,他在想一些事情,在做一个大胆到近乎冲动的决定。
片刻之间,昨夜出现过的药材店掌柜便出现在西门吹雪面前,他似乎并不吃惊对方已经自行解开穴道的事,只低眉顺眼道:“城主交代了,他不在时,一切可听庄主吩咐。”
西门吹雪是冷的,浑身散发着比冰雪更寒冷的气息:“的确有一件事,需要你办妥。”
“我需要一个火折子和一管烟花。”
掌柜愣住:“火折子?烟花?”
一刻钟之后,西门吹雪接过掌柜捧上的火折与竹管,点燃,手掌一翻,手上的烟火便“咻”的一声,飞上了晨曦初露的天空。烟火在湿意绵绵的天空爆出刹那极亮的烟花,便又被风吹散不知去向。
黄掌柜目瞪口呆的望着天,风中很快传来马蹄的声音——那是十二匹健壮的骏马一起奔腾的声音。
“接下来,”西门吹雪目光落在黄掌柜身上,“我要你药材铺里的所有药材,以及另外一样东西。”
宝船起锚需在良辰吉日吉时吉刻,起锚典仪由宝船正使,与左右副使共同完成,甲板上占满了内侍与海运总兵官辖下的人马,各个神采奕奕,目光如电。
旌旗猎猎,鼓声阵阵,万人空巷。
六十二艘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的大船依次排布在入海口,浩浩汤汤。每一艘大船甲板上的橹楼都高至二三层,仿若能够移动的宫室,蔚为壮观。
大船立着高大的桅杆,与十二帆,信风一起,好一派云帆高涨的景象。
码头聚集了整个泉州的百姓,或是送别亲人,或是记下这百年不见的盛况。
大船打头,扬帆出港,盛况空前。最后是拿了朝廷文书的官商货船,远远缀在宝船舰队的后头。
等到整个船队消失在水天之间时,已是过午十分。
甲板上一人稳步走来,此人身量极高,肩宽背阔,下颌饱满略方,显得轮廓威武,面白无须,却仪表堂堂,两眸炯炯,眉间一道疤,似早年被刀剑伤过。
这人穿着三爪麒麟的圆领长袍,腰间挎着一柄长刀,披风随着他大步移动的频率翻卷扬起,一看便是身怀深厚內功之人。
他身侧跟着另一赭石飞鱼服的内侍,眉毛寡淡,面带黄气,目光却很是锐利。再后面,跟着四名内侍,也身负武艺,手按刀柄,容色肃穆跟随这。
走在最前的男人正是此次远航正使郑和,他一面走一面开口问道:“那三百人可都安抚住了?”
黄脸内侍回道:“回正使的话,都已安置妥当。”
男人略作思索,道:“去这些人中,选一医者过来。”
黄脸内侍应了,立即转身吩咐手下底层船舱提人。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船尾顶层的一间船舱,黄脸内侍示意随行四人留在门外,道了一声“城主,正使来了”,两人跨入舱内。
当内侍引着一个穿蓝衣的年轻人靠近这间船舱时,屋里的气氛实在有些不寻常。
地上落了几枚棋子,和一枚被击碎的青玉帽正;黄脸男人双手成爪,指尖抓着两片被扯碎的白色袖管。
三爪麒麟服的威严男人眯着眼坐在桌前,头上纱帽正中嵌玉之处空空如也,桌上一盘棋,另一边背对着门的男人乌发上随意插着一直木簪,苇白色的长袍逶迤垂下,只是罩衫的两只袖子已然破了。
郑和微微一笑:“景弘,城主不过是与本使开个玩笑罢了,你又何必这般紧张?”
“是在下唐突了,城主恕罪。”黄脸男人这才收了手,两片雪色的袖管随着动作飘落地上。
叶孤城不置可否,伸手捻了一枚白棋,轻轻一声落在棋盘之上。因无长袖遮掩,他伸手之际,便露出了箍在腕上五寸长的玄铁锁铐。
郑和:“本使曾听蜀王在皇上面前赞过城主剑法如神,怎的不见城主之剑?”
叶孤城随意看了他一眼:“若剑仍在,怕是这两只铁环,郑大人不但不会替我取下,还会再加两只上去。”
郑和也不恼,竟是笑了一下,道:“瞧我竟疏忽至此,忘记替城主去掉这枷锁。”说完对着黄脸男人斥道,“景弘,你也不提醒提醒本使。”
说完便道:“还不速速替城主解开。”
黄脸男人立时上前,从腰间取下一卦铁铸的锁匙,将铁匙插入锁铐中几番拧动,便听哐当一声沉闷重响,一只锁铐便被打开,跌落在地。
接着是另外一只。
郑和炯炯目光锁在对方低头看棋的面上,微笑道:“城主应约上船,郑某人也自当守信,替城主一并解开足上铁锁。”
叶孤城伸手抚住解开锁铐之后的手腕,垂着眼,任由内侍替他解开足踝上的锁铐。
四只玄铁锁落在地上,需得两个内侍合力才能一起抬出去。
郑和笑道:“城主踏上甲板的时候,本使便已将白云城三百人放出,并且加以安抚。”
叶孤城:“多谢。”
郑和挑眉看向他平静无波的脸:“城主竟然不恼?”
叶孤城冷然道:“不过几块铜铁,既然困不住我,又何必烦恼?”
“的确是困不住……”郑和伸手接过黄脸男人奉上的茶,呷了一口,从盖碗间抬起眼皮看向对方:“千秋节那晚,城主在紫禁城施展的轻功令人记忆犹新,飞天遁地如入无人之境,着实惊人。郑某怕城主改主意不肯上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