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西门吹雪睁开双眼,结束了彻夜的调息打坐。
帐中浮动着微弱奶奶的香味,与他平素醒来的花香全然不同。
对面也是一个雪色的人影,在昏暗的帐子里,随意侧卧着,似仍在闭目养神,一只带着白玉扳指的手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在两人中间一个小小孩儿身上。
西门吹雪的眼神,就这样,忽然松软了下来。
床榻上宽大的,但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并一个孩儿,也是略显局促。西门吹雪白日里隐匿身形不知所踪,只在晚间才回到这里,以至于整个行宫之中无人发觉多了一个人。
窗外传来卫所晨练的兵器相击之声,整齐划一的行军操练声隔着窗户传来,小小的孩儿也渐渐动了起来,伸手缩脚,一骨碌翻身坐起。
他左看右看,先往熟悉的人身上扑过去,抱着叶孤城的腰,又回头去看床尾盘膝而坐的另一个人雪衣人,懵懵懂懂的眼中露出一丝困惑。
一大一小对视良久,那小小孩儿终于还是吭吭唧唧朝着西门吹雪爬去,一把揪住他的一缕头发,嘴里嘟嘟囔囔:“爹爹!爹爹!”
西门吹雪心中猛地一震,心中滋味难辨,酸涩微麻的感觉胀满其间。
这并非这孩儿第一次唤他爹爹,在万梅山庄时,老管家与仆妇也曾教导过他朝自己这般称呼,但那时他那时定然是面无表情,甚至是心内无感的。
但此时、此地、此刻,他心中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将小小童子托在胸前,学着叶孤城平日里拍打孩儿的模样安抚他,果然看见那小小童子嘴角咧开,吐出泡泡。
没想到他也有一天,会这样拥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儿,轻声哄着。
他忽然如有所感,抬头一看,果然看见在床榻外侧侧躺着的人已然睁开狭长的眼,目中含着着一抹欣羡的看着自己。
却未待西门吹雪开口,那人已然收回目光,起身掀开纱帐下榻穿靴,将一室光阴留给少有亲近的父子二人。
一刻之后,小小童子哼哼唧唧,西门吹雪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他说饿了。
等叶孤城招来小内侍,将孩子送去皇世孙乳娘处之后,西门吹雪却未如往常一般离去。他看着叶孤城:“他对你,比对我时更亲近。”
叶孤城一晒:“父子天性,不言而动,相处久了,便无人再能撼动,庄主何必忧虑。”
西门吹雪:“我并不担心,只是想问,你可愿意做我孩儿义父?”
这个提议倒是让临窗而坐的男人一怔,露出深思的迟疑。
天下间若有人知道,西门吹雪亲自开口替儿子认义父时,对方还犹豫再三,定会觉得匪夷所思。但西门吹雪此刻却懂他,这番迟疑代表着叶孤城在犹豫,认下自己的孩儿做义子会不会令他陷入险境。
迟疑不过几息,叶孤城下意识转动了手中扳指,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叶孤城心中升起一线微末的贪念,他也曾想过有一天扶着稚子之手教他剑术武艺、陪他读书作画、教导他纵横捭阖……但他早已决定此生不会与任何女子成亲,也就注定此生不会留下自己的血脉,因此这些愿望早已成了奢望。既然是这人的儿子,有强如西门吹雪这样的亲爹,断无护不住的道理。
想到此,叶孤城便道:“庄主盛情,稚子聪颖,与叶某也有缘,自是求之不得。今日匆忙,未具赠仪,下次拜访万梅山庄时自当补上。”
西门吹雪面上一松,已是淡淡的笑了。
叶孤城又随口说起,凤阳事了,这几日太子一行便该返回京师的安排。
西门吹雪站在桌前,替二人各自倒下一杯清水:“你,下一步何往?”
叶孤城:“此次南海试航,船只尚有许多需待改进之处,我会在京师船坞停留一段时间。”
西门吹雪心中一动,道:“京师秦淮乌衣巷附近有一家合芳斋的糕饼铺,你若有事,可以去哪里留下信息,但凡我西门吹雪能办到的,必定相助。”这家糕饼铺正是紫禁之巅那次之后西门吹雪备战之处,只是那一回叶孤城是生死不明被带去的,没有什么记忆。
“好。”叶孤城随口应了,心中道,自己身份特殊,不便在外行走,想来并没有什么必要踏足万梅山庄的产业。
他这时却没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他当真会在最为狼狈之际,再次踏入合芳斋。
有人说想看下文,我肝出来了
狼狈是什么意思呢,呵呵呵呵,野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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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江湖上人才辈出的时代,如果一定要问,到底谁的武功最高,问一百个人,一定有九十九种以上不同的说法。
但如果能把问题放宽一点,问哪三个人,让你最不愿意与之交手,那答案到都会很统一。
彼时的人,最不愿意交手的,一共有三个:陆小凤、西门吹雪、叶孤城。
他们中的第一个,光是听他说话就能活活把人气死;第二个,但凡看见他拔剑的人,都从此消失在江湖之上;第三个,从来只是一个传说,据说见过他的人,都对他只剩下尊敬和畏惧。
不过现在这个名单变成了两个,其中两个在紫禁之巅的一场对决之中只剩下了一个。
剩下的两个:一个很穷、很懒,喜欢热闹,知道江湖上最多的消息;另一个却很有钱、十分自律,离群索居,懂得天底下最迅捷直白的剑法。
他们一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另一个恰好不喜欢任何麻烦。
但他们两人却是朋友,每年总有几天,喜欢热闹的人会跑到离群索居的人庄子里,讨几坛酒喝,再探讨一翻关于男人应不应该留胡子一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