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心?绪交织着,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郗岑并没有死去——他永远活在郗归心?里,而?往日里那个离经叛道?的娇俏女郎,俨然又一个我行我素的郗嘉宾。
“这是?一支军队。”谢瑾开口劝道?,“阿回?,这是?一支军队,一支连桓阳都想握在手里的军队。你可知晓,一旦拥有了它,你将面临怎样的风险?”
“我知道?,我想得很清楚。”郗归看向谢瑾,“的确,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过去的很多年,我都在依附阿兄生活。可阿兄将兵符给了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再过那种因人成事、为人鱼肉的生活呢?与其寻求旁人的庇护,倒不如自己保护自己。你可以拥有权力,我同样可以。”
“你当然可以。”谢瑾看着郗归,眼中满是?不忍和怜惜,“但?你会?遇到?很多阴谋,很多不公,很多原本不必承受的东西。”
“没有关系,我愿意承担这样的代价。”郗归淡然说道?。
连伴姊那不幸殒命的阿姊都知道?,在这样不公而?动乱的世?道?里,只有像个男人一样地生活,才有资格博取活下来的机会?。
娇娇女郎,只能任人摆布。
更何况,在那个她真正成长的世?界里,在人生大事的选择面前?,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女孩而?做出什么特别的选择。
她是?一个人,而?非仅仅是?个女人。
那么,她也要作为一个人,带着这支军队,搏一个入场的机会?,完成高平郗氏三代人收复河山的夙愿。
就算真的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那也是?荣耀的,值得的,是?令她甘之如饴的。
如果她为了自己一时的安稳,像交易一般地送出这支军队,那么,她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阿回?,你相信我。”谢瑾再次开口,殷殷劝说,“我会?照顾好你,照顾好你的家人,你不必如此。我们回?建康,好不好?”
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郗归都相信,这一刻,谢瑾是?真心?做出承诺。
她并非不感动,也并不是?没有爱。
怎么会?不爱呢?
在经历过那样心?心?相印的爱恋后,往后一切所谓的爱情都显得那样地贫瘠和单薄,那样地不堪一击。
可生活中绝不只有爱情,更何况,今时今日,谢瑾对她而?言,绝不仅仅是?一个往昔的爱人,更是?一种毫不费力的优渥生活,一个并非有意编织的温室般的厚茧。
她不能再走进这样的温室,她不能再沉醉于这样的生活。
她必须行动,以一种奋进者的姿态。
于是?她说道?:“你不该劝我,谢瑾,你不该劝我。这支军队诞生于江北,壮大于京口,从始至终都带着高平郗氏的影子。永嘉南渡何止万人,可祖父却是?唯一一个兼具世?家子弟与流民帅两个身份的朝臣。江左世?家与流民之间,相隔岂止天堑?除了高平郗氏,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让这支军队信服。就连我,也只能凭借着高平郗氏的身份,凭借着阿兄的面子,勉强与他们达成共识。你不该劝我,这件事,由我来做,比谢家人做更加容易。”
她看着谢瑾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你应该帮我,好教?这支军队真正渡过阿兄病逝的难关,重新凝聚起意志,成为江左一支骁勇的铁军。”
天完全亮了,浅淡的金光洒向江岸,带着几分慈悲的意味。
粥棚里再次冒起了热气,灾民们簇拥着,排成一条长队。
王含知晓了谢瑾来京口的消息,径直来江边接人,此时正在营地之外等候。
“去吧。”郗归开口说道?,“你跟他去,正好在路上?看看,这些北府后人的模样。”
“好。”谢瑾点了点头?,这是?一种他无?论如何也设想不到?的重逢场面,他有很多话想说,却无?法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开口。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天寒雾重,你快进帐去吧。”
郗归回?了营帐,将手中早已冰凉的暖炉递给南烛。
宋和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场谈判的结果。
“谢瑾与王含一道?去刺史府议事,合作之事,等他们谈完再议。”
“怎么能让他们先凑到?一起?”宋和焦急不已,“谢瑾本就想让王含接手京口,再交到?谢墨手中。他们见面后,必会?想方设法地夺走流民军,将我们逼出京口,您怎么——。”
“呵——”
郗归发出一声轻笑,打?断了宋和的质问?。
宋和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沉默地垂下了眼帘,在心?中思索着挽救局势的对策。
“他们尽管去吧,且等着瞧,他们愈是?商量,愈是?谋算,便愈会?发现,如果想让这支军队为江左效力,再没有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
宋和没有说话,他等待着郗归说出自己的理由。
“清和,你已经与这些将士相处了一月有余,我且问?你,他们性情如何?可好管教??”
宋和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即使他的工作还?算顺利,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并不好管。
于是?他答道?:“性情桀骜,不服管教?,常常意气用事,颇具草野习气。对于聪明?人,我们大可以以理服人、以利诱之,可这些人的思维与常人不同,有时候完全没有办法讲道?理,只能想方设法,或者以武服人,或者晓之以江湖义气。”
郗归点了点头?:“不错。他们与建康城中的世?家,与你我这样自幼读书长大的人太过不同。只不过,这并非他们异于常人,而?是?我们这样的人,原本只是?世?上?的一小部分,像他们这样的人,才是?人世?间的大多数,你要转变观念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