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又鬼使神差地抬起,瞧了瞧傅濯枝此时的表情,那样温柔专注,眼神里却又带着点坏,在帘子外四面八方的各色细语,远处水台上的琴弦悠悠,昏黄温暖的灯烛之间好看得不像话。
傅世子是很勾人的。
他生了张冷白的皮囊,却又高挑劲瘦,没有羸弱娇弱之气,宽肩窄腰、枝干修长勾勒出清雅矜贵的气质,更有适度张扬的风采,哪怕偶尔散漫随性也改不了气质的底色。他这样精致卓艳的眉眼,没有丝毫阴柔,一双眼睛格外精彩,若他十分的柔顺乖觉或是十分的浪荡跋扈,檀韫都不会被他吸引,偏偏他就有那么双眼睛,在温柔情深的底色上点染了明暗、善恶、好坏、柔硬这些各色各样——诸如他这个人。
“没关系。”良久,檀韫的手腕都举到有些不稳了,才莞尔道,“我有酷刑千百,不怕什么都审问不出来。”
傅濯枝听着,不禁自嘲。
于他来说,欲求的阀门早已崩溃却无法得到满足才是真正的酷刑。他其实早就清楚,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只会愈膨胀旺盛。
从前,在某个角落偷偷地看檀韫一眼,每日听人禀报檀韫的近况,若檀韫高兴则他也高兴,若檀韫不悦则他也满腹火气,若檀韫遇到麻烦则他在私底下运用一些巧妙隐匿的手段帮助一把,若檀韫与谁亲昵则他彻夜难眠,翻来覆去,体内有万千蚁虫叮咬啃噬,酸涩痛麻……总之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与嫉妒贪婪与痛苦卑怯为伴,他没有想过那些日子里的美梦或幻想会逐渐成真。
如今成真了,在中秋宫宴这样的场合,檀韫愿意与他单独坐在帘子里,这样亲昵。
可他仍然不满足。
如果他们的关系再近一步,此时这样近距离地凝视着檀韫微红的脸颊和柔润的眼睛,他就可以虔诚狂热地亲吻这尊漂亮的玉人,让他在自己怀里融化,而不是只能干看着!
傅濯枝凶狠地想。
檀韫不知在想什么,眼睛微微地瞪大了些,红润的嘴巴也张开了缝儿,露出一点白色的牙齿尖。他每次露出这副表情,总是可爱又无害,完全脱离了檀监事,是属于檀韫的其中一层本真色彩。
离得太近了,傅濯枝已经嗅到了檀韫脸颊边的香气,玛瑙葡萄甜浸浸的,他越嗅越渴,越渴越热,越热就越糊涂。
“啪嗒。”
酒杯坠在垫子上,酒水打湿了两人叠在一起的袍摆。傅濯枝惊然回神,鼻尖前是檀韫熏热的脸,只相距一寸。
他竟然不知何时凑过去了,他们差一点就会亲吻。
可檀韫却没有躲开。
“你……”傅濯枝回过神来,浆糊脑子变成清醒的浆糊脑子,哑声道,“怎么不叫我?”
檀韫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实话说:“我没有想起来。”
第55章宫外路
“走吗?”傅濯枝问。
檀韫说:“去哪里?”
“衣袍脏了,去换。”傅濯枝说。
“你去哪里换?莲台没有你能穿的衣袍。”檀韫说完惊觉不对,正欲补救,就听傅濯枝笑了一声。
“那你跟我出宫去。”傅濯枝引诱道,“我带你去买小零嘴儿。”
这个借口现在连小孩子都不好骗到了,檀韫却上了当,轻轻点了下头。
傅濯枝起身,弯腰伸手将檀韫扶了起来,问他晕不晕?檀韫摇头,他便松开手,转身掀开帘子,先走了出去。
坐席后头的一排廊道上除了当值的锦衣卫,没有别人,傅濯枝带着檀韫从来时的楼梯下去了。游月台歌舞曼妙,人头攒动,他们却借着暮色,像两只狡猾好动的猫,偷偷溜走了。
他们从玄天门出去,戴凝光不在,当值的是个半大小子。
“哎哟,七爷爷,世子爷,您二位这真是……”那小子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一扫,笑得暧昧,被檀韫那么轻飘飘地一瞧,立马不敢打趣了,笑嘻嘻地送两人出门上了马车。
傅一声握着酒壶站在马车边,趁檀韫先行上车,凑到傅濯枝耳边说:“您竟然将檀监事拐出来了,厉害厉害!”
傅濯枝也心脏砰砰跳,这一路都未曾平静,他上了马车,见檀韫安静地坐在左侧,有些拘谨,便说:“坐正面儿去,那有靠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