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让李臻看到了方向,他意识到秋羽白果然是那种渴求别人的关注和关切,却又害怕这份情感的典型。在这个男人的成长经历中,真心实意的付出是陌生而令人惶恐的东西,他习惯了的,都是不在乎,和有所图,是要或不要都浸透了功利性的残忍的直接,于是,当有人开始对他在乎到一定程度,并无所图地去在乎,或者说,至少不是图他的钱,或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心,这就直接触碰到了他最怕的底线。
秋羽白只剩下真情实感还是自己的了,他只剩下那点好像萤火一般微弱抖动着,微弱到快要冷却的真心还是他自己能够掌控的了,他不在乎钱,他甚至不怕失去钱,可他怕失去这点自己身上仅存的,不会被物质化的东西。如果真心再给了旁人,如果真心被旁人辜负,那他真的就一无所有了。
他会死的。
那么……
谁能救他的命呢?
这席间,这饭桌上,这三个人,谁能救他?
吕季文试过救他,然而终究因为得不到半点回应而放弃了。郭剑一说了可以点燃他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然而这小子是个陌生人他半点也不期待对方会坚持到底。莫非,只有李臻可以?
那个小他一轮,明明严重缺乏相互了解却偏要说喜欢他,和他根本就不是同路人却非得带他上自己的路,看着傻得不行却能在某些层面洞悉他的想法,这个奇怪的,执着的,令人应付不过来,甩都甩不掉甚至把他纠缠到快要燃烧出危险的希望来的小子……难道,会是他的救世主?
啊哈。
“……我吃不下了。”突然有种莫名的剧烈不安,秋羽白扔下筷子,扔下那三个被他猝不及防说愣了的人,皱着眉头往后挪了挪椅子,站起身来,直奔楼梯走去,“你们完事儿了自己走,帮我把门带上,别让猫跑出去。”
“哎……”最先想要拦人的,是郭剑一,但吕季文拉住了他的手腕,继而又看向李臻。
可李臻给他的回应,只是在犹豫片刻后,结结实实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泰然。
和一句绝对令他讶异的:“该去的是你。”
吕季文眉心皱了起来。
“你要我去干什么?”低沉的嗓音带着不悦。
“疙瘩是你俩之间的,你不去谁去?”
“我去了能有什么用?”
“所以你还对他有意思?”
这种问题,是最搓火的,不管吕季文对曾经无果的爱情是否真的还耿耿于怀,都会被这种欠打的提问方式激怒,甚至可以说不只是吕季文,换做任何一个人,无所谓男女,面临着此等绝对讨人嫌的激将法,都会动肝火。
只是,吕教授的火气,并没有来得及爆发。
因为不管是自己那糟心的的表弟,还是这贴心的小蓝盆友,都在第一时间,压住了他的情绪。
李臻不傻,他果断采取了低姿态,接连说了好几遍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而郭剑一,则拉住了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背,而后从桌子底下踹了自己那不着调的同学一脚。
被踹的家伙决定投降,还是自己亲自去给炸毛的喵子顺毛,可就在他带着无奈和微妙的“果然还得是我”的骄傲,一步步走上楼梯时,身后却传来了另一串脚步声。
回头看,是吕季文。
脸上暂且没了刚才的恼羞成怒,不知怎样使自己冷静下来的大男人,绕开李臻,也不说话,就直接往楼上走去。
看看对方高大的背影,再度回头,确实很是惊讶的李臻跟仍旧坐在原处的郭剑一四目相对。
“你真让他去?”
“是你最先撺掇他去的好不好。”郭剑一翻白眼,然后抓过纸巾擦了擦指头侧面残留的一抹番茄酱,“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
“……‘谁的疙瘩谁解’?”
“嗯。”
“我本来想的是饭桌上当众说开的,把我哥跟他单相思放一块儿,共处一室,你就真放心?”李臻半当真半逗贫,郭剑一给他的回应,是两秒钟的沉默,和一个认真的点头。
“这点儿信任,还是得有吧。”或许,话语里有点心虚和不甘,或许,郭剑一也确实是不够那么放心的,或许,他只是在逞强和赌博,但这份儿信任,他还是给了,刚才给吕季文安抚并且告诉那男人说去吧没关系的,谈不拢咱们就走的,是他,千真万确就是他。
李臻刮目相看,他略带不安,两人就那么留在了餐厅里,耐着性子,一起在沉默中等待。
至于楼上的两个男人,彼此间多年的隔阂形成的疙瘩,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以解开。
“……”沉默中,吕季文看着侧躺在床上的秋羽白。
他有点感慨,这个人,真的是太瘦了,脸,还是当年那么好看,但这个身体,显然已经远不如当年。
秋羽白把自己玩坏了,从当初就是,不吃东西,不规律作息,高兴了就要么熬夜搞设计要么熬夜找男人,全心全意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时,他没有正眼看过自己,那么,现在呢?
现在,自己已经把那段过去给抛下了,自己已经有了心头好,出于某种契机,又或者该说是无缘不孽,彼此又相遇了,被李臻半推半就着动了“说开”的心思,可这话,又要怎么才能说开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叹息,又略微走上前几步。
“手术也好,结石发作也罢……都很疼吧。”
这是吕季文的台词,秋羽白给他的回应,只有安静。
以及安静过后的,一个细微却也无法隐藏的吸鼻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