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醒醒……”
正懵懂间,忽闻得有人在她耳边轻唤,迎春有些不耐。
睁眼看去,见正是一个形容尚小的丫头。
那丫头见迎春醒了,忙从旁边小几上端来一直温着的茶,嘴里还问着:“姑娘可是魇着了?姑娘莫怕,婢子一直守着姑娘的。”
说话间已扶着迎春起来,利落地拿了一个大迎枕放在迎春身后,又加了一个半旧的缠枝纹靠枕在上面,用手拍成舒服的弧度,才将手中的茶喂给迎春漱口。
迎春将水吐在痰盂里,身子向后一靠,看着面前的丫头,眼神有些恍惚。
司棋?
“是,今日嬷嬷有事家去了,奴婢守着姑娘的。”
“宝玉呢?”
“姑娘忘了,这几日那边府里梅花开得好,珍大奶奶设了宴,请了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过去赏梅,宝玉跟着去了。”
她悄悄觑了迎春一眼,接着道:“姑娘今日可是睡迷了,才刚在梦中也叫着宝玉呢。”
竟是梦?
是呢!
迎春有些灰心。
若那些真是梦,她倒是极愿意沉醉在那黄粱梦中的。
说来,她虽不算出挑,却也是大家族中悉心教养长大的,自是比寻常人多一番见识。
梦中所经历的那些,竟是极真实的,后又有些子奇遇,她并不能天真的将那些都当做是梦一般。
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一个庶出的姑娘,姨娘早死,又与父母不甚亲近。如此无依无靠,在府中如透明人一般,便是有这等机缘,又能如何?
她便是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更遑论这家族倾覆之事了!
迎春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只恨自己无能罢了……
原来,这迎春在家中本是一介庶女,亲生姨娘走得早,嫡母父亲又是那样的性子。
还是府里的老太君看着不像,才抱到膝下养着,好歹没让人很欺了去。
只是迎春自来没有个亲近的长辈,那奶嬷嬷又是个不着调的,竟把个好好的姑娘养成了个讷言拙舌的性子,因也不得贾母重视。竟是在家中拖到近二十舞象之年都没个着落。
好在那一等将军贾赦到底还记得这个女儿,一力定了世交家中的后生才算了局。
迎春虽不舍家中亲友姐妹,到底也是贾家这等簪缨世族,诗书礼仪之家养出来的小姐,自是知道女子终是要缡结丝萝方是正理,倒也顺利上了轿,吹吹打打的抬去了夫家。
且青春年少的女孩子,迎春未出阁时,倒是也看过些缠绵缱绻的戏本子,如今有了夫家,更是把那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戏词在心中过了许多。
哪里去想,那孙家竟是为了仕途前程,才想着法儿的攀上了贾赦。
若贾家还如以前那般赫赫扬扬,便是贾家旁支的姑娘他们也只有抬着敬着的;只是如今贾家失势,便是贾家真正的嫡枝小姐也看的如烂泥一般了!
如意算盘落了空,迎春这个贾府的小姐没了用处,那孙家便打定主意要将这她磋磨死,再换了更为得力的岳家!
况那孙家原不是什么体面人家,不过祖上与先荣国公有旧,硬攀上来的。
原先贾府得势时他家也没少得了好处,便是他家如今的官位就是走了贾府的路子。
只如今贾府眼看着是要败落了,他们竟昧着良心,只说些他叫贾府带累了的话。
半点不念贾府曾经帮扶的情分!
可怜迎春也是公侯府邸的小姐,又带着大笔的嫁妆,竟不能立起来,被那起子混人磋磨的毫无还手之力!
那孙绍祖一介武夫,如凶神一般。
眼见着贾家败落,迎春无用,转眼便换了面皮。每日不是拳脚相加,便是冷嘲热讽地说些子怪话,竟说些“你在闺中时便与你那堂弟混在一处,坐卧不忌,如今按着我做了这活忘八,我什么不知……”等语,直将迎春气了个倒仰!
迎春本就在口舌上不利落,竟不能回个一言半语,每日只知以泪洗面,益发让人看轻了去!
却说那孙绍祖虽是个混不吝的,却又有些机敏。
观察了些时日,见荣府如今果已失了圣心,尚且自顾不暇。便料着迎春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姑奶奶,自是没有人会过问,更加得了意。
变本加厉的说些“当时是你老子借了我五千白银,你家精穷还不起,才将你送来抵债,你竟在这里给我充起了夫人娘子……”等话;更有酒劲上头,将迎春当做粉头戏子一般取笑的事来!
可怜迎春一个侯府千金,日日被这般磋磨,不过一年时间,便落下最后一口气!
她在夫家不得尊重,凄凄惨惨,身边连个人也没有,只可怜那奶嬷嬷和陪嫁丫头哭了个肝肠寸断!
却不想迎春竟是个有造化的!
终于落下最后一口气,迎春竟觉得松快不少,不自觉的舒展的身体,荡荡悠悠地往上飘去。
看着孙家人制住奶嬷嬷和绣橘等人,气急败坏地逼问嫁妆的下落,迎春漠然地掀了掀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