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大族的教养,虽不家中子弟一定要考状元做官,却要明理增智,骋怀游目。尤其贾赦等人更是父祖亲自教养的,说不争气是有的,却并非目光短浅之辈。
三人阴沉着脸进了荣庆堂,便见宝玉正窝在贾母怀里撒娇,看见贾政进来就是一个激灵,忙束手站了起来。
未等贾政说话,贾母指着他便斥:“好一个当家的老爷,把我孙子打成这个模样儿,你还敢来!”
贾政心中本就憋着气,竟直挺挺地跪在贾母脚下,梗着脖子道:“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母亲不看他做了什么,儿子教训他,也是为着他好!”
贾母见他竟顶嘴,越发生气,“你打了人,竟还有理了。”她拍着几榻,“你自己的儿子,你如今为官做宰的,果然是出息了。你竟是把他打死,倒还干净!”
贾母这话,贾政哪里敢领,眼中便跌下泪来,不住地磕头,“母亲这话,可叫儿子如何受得住!①”
见他们唱大戏似的,贾赦耐不住轻咳一声,“老太太莫要难为二弟了,他也是着急。”
贾母平素还算明理,只事涉宝玉,在大的理智也没了。贾政还是她喜欢的小儿子,都是这样的,更不要说旁人了。
于是她转头看着旁边的贾赦和贾珍,眼内出火,指着她们便骂:“你们也是做人大伯,做人大哥的,就这般看着他挨打,难不成你们也是一样的心思,一心只要打死了他才算!”
不待贾赦说话,贾政便膝行几步,抱住贾母的腿,哭道:“老太太这话,可叫我们怎么接呢。老太太难道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贾母向他脸上啐一口,“他还这么小,能知道什么,不过是被人引着玩罢了。你们不说问清楚,就喊打喊杀的,看把我孙子胆子都吓破了!他小孩子家家的,能知道什么,你们父亲难道也是这样教的你们!”
这话可笑,贾家行伍起家,最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他们这一个个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偏宝玉竟不成了!
若是平日,或还罢了,不过贾政认了错,便轻轻揭过。
但今日,贾政亲眼看见宝玉同那小公子勾勾搭搭的,想他不过几岁,便学了这些,本就是压着火气的。又在那么多人前面丢了脸面,还接连被贾赦刺激,哪里还耐得住性子。
听贾母竟说这样不讲理的话,他再耐不住。忽的站起来,拽过宝玉按在地下,也不要人取家法了,竟直接举着手没头没脸的朝着宝玉打去。
贾母惯会拿捏儿子的,但贾政发作的突然,一时,所有人竟都楞在那里。看着贾政已经打了数下,旁边伺候的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屏风后面也是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有压抑的哭声传来。
贾母再坐不住,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气的浑身发抖。
贾政到底是个男人,房中丫头们无甚力气,又不敢很往他跟前去,一时竟拉不开。贾母也无法,只在他政背上乱捶。
看闹得实在不像,贾赦忙上前扶住贾母,喝到:“老二,老太太面前,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贾家的规矩,做兄弟的都惧怕哥哥,贾政闻得贾赦发话,这才停了手。
贾珍忙趁机把宝玉抢出来,贾母心疼的来回察看。
好在贾政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也没打出什么好歹,只伤了点油皮儿,方放了些心,当即便抱着他大哭起来!
贾政心中发狠,“母亲既知道他做了什么,还这般溺爱,可是要毁了他!”
说着便看宝玉,“从今日起,你同我去外面,我每日查问你的功课,再敢学些精致的淘气,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贾母见贾政打了不算,竟还要逼着他,便捶着贾赦的胳膊,“你去,去给我捶他,看他还敢这般放肆!”
贾赦却不动,扶着贾母在主位做好了,也跪在下面,“老太太,咱们家现有这么些姑娘的,还有外甥女住着。孩子们大了,也知事了,许是该搬到外院合适些。”
贾母气结,挨个指着他们,“你们,你们竟都是商议好了……这样逼着我们,”她站起来,作势便往出走,“鸳鸯,叫人套车,这里既然容不下我们娘儿们,我带着我孙子回金陵。②”
鸳鸯无法,只能答应着,贾赦贾政两兄弟却跪在那里一言不发。贾珍忙道:“老太太息怒。咱们家爷们儿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不都好好的长了这么大,宝兄弟如今确实也大了,再住在内宅确实不妥。”
贾母看看她们,也知道今日再闹也无济于事,长叹一声,跌坐在榻上,“你们不是不知道,这孩子自来娇弱一些,何苦这样强勒了他!”
贾政无动于衷,贾母无奈,知他心中决议如此的,只能松口,“跟你去读书可以,不准强逼了他。且他得在我这里住着,不然,我定是不应的。”
贾赦看一眼贾政,见他低头不言,竟是默认了,也发了怒:“老太太这样,可想过家中姑娘们的名声?更何况,还有外甥女!”
贾母冷哼一声,“平日也不见你们关心过,这会子一个个的做个正经的样子!你管好你自己罢,旁的我心里有数,不需你多问!”
贾赦还要再说,贾母便打断他:“你也在你祖母身边长到那么大,怎么就容不下他这么一个孩子呢!”
贾赦气结,那时候,祖母身边只有他一人,便是内宅的女孩子,也只有大妹妹一个,他们一母同胞的,如何能比!
知道是劝不过了,贾赦气道:“既如此,明儿迎春除了跟着邢氏来请安外,便不来这边了,我自给她请个先生便是。”说完也不管贾母是什么反应,甩袖便走了。
贾母气的指着他出去的方向直瞪眼,贾政也赌了气,站起身看着宝玉,“既已说好了,你这便同我走吧。”
宝玉欲要不愿,可贾政狠狠地看着他,只好磨磨蹭蹭地跟着走了。贾珍朝着贾母拱拱手,便也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