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筠筠从承祚殿出来,迎面被寒风一击,刹那间一个透心凉。
元殊那番要为元隽寻一门妥当婚约的话,还一刻不停的在她脑海中回响。
她其实也明白,太子殿下用心良苦,言之甚为有理,一门可靠的姻亲,对元隽本人也好、对羽雁一脉也好,都是利大于弊的。
正如同当年裴绍遥疏为堂妹请婚,启元一开始还甚为激动,一心想着如何将这一门婚事安排在密王元焃身上。然而朗月王的第二封奏疏紧跟着递上来,个中则指明欲为堂妹请婚羽雁王元蔚。
如此一来,便如一盆凉水迎头泼上,皇帝为此很是咬牙了一段时日,直到奏疏递上去半个月后,方才迫于朗月压力,不得已下旨赐婚。
想到这儿,她又稍稍宽心一些。
她觉得,太子殿下应该还是将此事想的过于简单了。
圣上主动开口要为睿王赐婚,想来便是已经有了天衣无缝的人选。元殊若真妄图成全一门有利于羽雁的婚约,落在启元眼里,无外乎养虎为患,这样的事,圣上非但不会应允,还会对元殊大加驳斥。
是以如今摆在元隽面前的选择便是,要么顺承圣意,接受赐婚,那就是明着往自己身边摆一个启元的细作;要么,则只有婉拒圣上好意,立意不婚。
她忽然笑了一下。
以元蔚的态度来看,想必他是不会给启元降旨赐婚的机会的,那这么一来,倒是个歪打正着——往后相当长
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应该都不必担心元隽会娶旁人为妻的事了。
心中阴霾一扫,她抬头看了看东宫的星子,只觉待这阔别许久的地方,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情怯。
时辰还早。
想来承祚殿中的那两位,一时半会儿也聊不完,倒是给她留了足够的余地去施行一个计划。
她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下四周,趁无人注意,敏捷的躲到殿后的灌木丛中,摸着黑,以及其熟练的手法,为自己易了个容。
随即,参照着记忆中东宫内的布防点,她小心的避开了所有的巡夜侍卫,一路从太子寝殿摸到太子妃寝殿,几乎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了。
“……奴婢听说,连皇后娘娘都出口斥责了!……也是嘛,这冯良娣真是越发的愚不可及了!她给羽雁王没脸也就罢了,跟个妒妇似的咬着娘娘您不放,且不说这是何等大不敬,便是太子殿下都跟着面上无光,皇后娘娘怎可能不生气呢!”
南窗下,裴筠筠凑近时,太子妃正在脱簪卸妆,想来是打算安置了。
伺候其梳妆的近身侍女凝情,正在那里孜孜不倦的嚼舌头,话里既是忿忿不平,又满是幸灾乐祸,想来对冯良娣今晚的遭遇,她们大体上应当还是满意的。
“呵,冯冶愚不可及?”殿中传来女子冷漠而孤凉的声音,她说:“她只是败了而已。一个女人,一旦心如死灰,就再也聪明不起来了,有所作为,也
不过皆是困兽之斗罢了。”
“这么多年,她费劲心机都得不到殿下的心,已知心机无用。不做无用之事,只随心而为,说不定还是她最后的聪明呢。”
这暌违多年的声音乍一入耳,裴筠筠纵然心中有备,却还是禁不住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
她还记得这个声音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去死吧。
而眼下,这人对另一个女人的侃侃而谈,却又证明了身为姐妹,两人即便再殊途殊归,心性上也总有些共通。
闭了闭眼,她深吸一口气,冷静的开始实行计划。
屋内,梳整完毕,太子妃合一身淡色亵衣,起身刚刚走到床边,忽听窗口处传来‘砰’地一声,激得她浑身一抖。
“怎么回事?”
凝情见主子脸色不好,立时绷紧了神色,正待让宫婢出去看看,那紧阖的南窗却接连又震荡了四五下。最后一回,则是半扇窗子都被不知名的外力自外提起,再狠狠一关,带进一室汹涌的寒风,刮乱了一室灯火。
“混账!守夜的太监呢?外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凝情也是心惊,声调拔高了好几度的朝外吼,一时间整个寝殿都乱了起来。
太子妃原还没太当回事,想着充其量不过是有胆大包天的刺客闯入罢了,凭这些年她经过的风雨,这等小事,还不至于能吓得到她。
然而就在她漫不经心的在床沿儿坐下时,视线不经意的落在那扇南窗上,她眼睁睁的
看着那扇窗子猛然一震,随即整扇脱落,狠狠的砸在地上。
屋内屋外没了阻隔,她再一抬眸,眼前的景象竟让她大惊失色。
窗外头,一个一身鹅黄衣衫,披头散发的女子,正站在那儿,直挺挺的看着自己。
而那张脸——秀美的,端庄的。她怎么也不会认错,就是那张脸,在她的噩梦里徘徊多年,恨不得十夜里有八夜都要来同自己索命。
而此刻,瞬息的对视之后,那人影晃动,竟就那么飘走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