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二者为至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霍潜的第三重魇境等同杀父,第四重魇境则全然扯下了遮羞布,是丝毫不可错认的夺妻之恨。霍潜犹如进入了压缩的时空。他才手刃了刺死糯糯的凶手,时间立即又一次重置到另一个清晨。
他反复醒来,在短短的时间内重复不断地经历糯糯不同的死状
他看见自己的妻子悬梁于床头,抱下来时已然僵硬;他看见面色青黑的糯糯伏倒在他床边没有了气息,门上的花斑毒蛇吐着信子冲他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他看见野狼自他门前经过,嘴里叼着软若无骨的猫,留下一地血迹;他看见火焰熊熊穿透天与地席卷整个时空毁尽万物,瞬息间夺取妻子的性命,唯独留下他立于茫茫大地之上
霍潜在摧毁一切活物的滔天火焰中,双手合掌。火焰在他掌中化成一柄大刀,霍潜握住刀柄,对着不见天日的火焰挥动长刀。火势稍稍一小之后又迅回燃,在他赤黑的眼中迸出更为强烈的光影。他心中的戾气随着熊熊的火焰更上一层楼。他以毁灭之火做刃,要它与别的烈火相拼,对着看不见尽头的烈火毁天灭地似地劈砍过去。
都毁灭吧,既然世间容不下一只小小的猫精,那留这天地做甚
留我做甚
糯糯在魇境之外捂胸倒地,被酒气般上头的悲痛与愤怒冲击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差点弱唧唧地喵喵叫起来。他哼一声老树精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了,双手张开一副想碰又不知道从哪里碰起的样子“诶,你这是在做什么奇怪的事你们小猫咪怎么都这么不能消停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么”
糯糯瞪这罪魁祸一眼,没t到对方突然的示软“你给他看了什么,为什么要这般一停不停地刺激他”
老树精挠挠脑壳“又不是我让他看的,进了魇境生死有命,我又不能操控他的所见所闻。”
他怕糯糯以为自己要弄死霍潜,紧赶慢赶追着他解释“每个人的魇境都不一样,哪能是我一个个给他们事先做好的呀。魇境由心生,心中所惧即魇境所见,怕得越厉害,见得就越频繁”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土地一阵动荡。
老树精四顾周围,一阵头皮麻“小猫咪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魇境是幻境,它不会有地动。”他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天“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这层魇境摇摇欲坠将要崩塌。”
猫在老树精的心中是一种神秘而美丽的生物,能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他下意识就把魇境内的动荡归到糯糯身上。
糯糯血液中涌动着共情的汁液,心中止不住地窜起一阵阵快意与杀念,对着武力悬殊的老树精都能升起手撕老贼的雄心。只是一开口,他就暴露了自己小怂包的真性情“不是我,是霍潜”
他说着说着冷不丁想起来“等会,你之前说魇境崩塌会怎么样来着有可能会掉到两重魇境的缝隙之中,归于虚无”
准确地说不是“有可能”,而是“铁定”。
魇境犹如一个球,每一重魇境都只和附近的几个球状魇境相接。强力破开它的外壳从某一点逃出,恰巧遇见另一个魇境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老树精本来还在用一种“这崽真靓还能破开我的生境,不愧是云罗的重孙”的迷之欣慰目光看糯糯。被他一提醒才又惊觉“是了,咱们得赶紧躲躲不能再呆在这重魇境里了。干脆我直接带你出去,至于你留下陪我的事,我就不强求了”
糯糯张大眼睛,一下子不敢相信老混蛋竟然这么好说话“那你把霍潜也带出来。”
“这不行,他几近疯魔看到我岂不是更要上头,我们两谁都不要接近他才是正理”魇又窥探了一下霍潜的生境,感知到了猎物滔天的怒火和破坏力,非常识时务,“咱们不要管他,魇境动荡地更厉害了,我先送你出去。”
这是打算大难临头带着糯糯独自飞了。搁外边就是标准的恶公公,什么都以自己家孩子为先根本不管儿媳妇死活那种。
糯糯心中戾气爆表,强压把老树精爆头的渴望“不行,他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崽”
“你清醒你一点,他是个公的”老树精捂脸。
糯糯就地盘坐“你走吧,我不会抛下他。”他一只短命的猫,不出两个月就要迎来雷劫。与其苟且偷生这几十天,不如死在阿娇身边。
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何况他两也不一定会死。他闭上眼,对着老树精草草交代“我与他心意相通,能感知到他的情绪,我或许可以把他拉出恶念稳住摇摇欲坠的魇境也说不定。”
他对着老树精的方向挥挥手示意他走,排除心中杂念,尝试在心中重演一些美好的过往。霍潜经受不住的负面情绪能感染到他,那他若是心怀无限希冀与感恋,也能传达一部分到他的心头。遏制住对方近乎疯狂的悲恸心境。
他先想起自己那温柔的娘亲,于寒冬之中招呼他来,来娘亲肚皮下,别冻着。
那时他体型比现在小一倍不止,可以被全须全尾兜在毛茸茸的软肚皮之下。他爹有时候看不过眼说两句“小公猫,不用太宠”之类的话,娘亲就会仰起一只前jio相公你也来。
大公猫多半会二话不说滚过去,让妻子也勉强盖住他的肩膀,嫌弃巴拉地和自己还在吃奶的儿子共享一个暖乎乎的怀抱。
糯糯轻笑,这等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回想过往,竟觉得他那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的爹爹也是“美好过往”的一部分。
他想起许诺要永远永远照顾他的名为“阮红尘”的狐狸精。即使她后来一声不响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去追求更想要的生活,至少许下誓言的那一刻,她的心是真诚的。何况夫妻才是至亲至诚,他们两口小家若是当时带上自己,他多半也是待不长要自行离开的。
还有霍潜。若即若离,允许他亲近自己又不允许他过分亲近的霍潜。他是蹁跹的蝴蝶,是曲径通幽的溶洞。神秘且迷人,叫人停不下追寻他的脚步。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百里荆棘,他也曼妙得能叫人把险途全部无视,只留下中途一亲芳泽二亲芳泽三亲芳泽时的欢欣雀跃
不知道此生有没有希望睡他一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喵。
他心思全系在霍潜的安危之上,没有注意到老树精的行踪。后者虽然被要求自己走,见着糯糯死赖着不动的架势之后却并没有抛下他。只是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年幼的猫精,半跪坐在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