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高大的老道士坐在门口台阶上,临时离开炼丹房,出来看戏。
担任护山供奉的古鹤便移了移位置,走去台阶底部,捧锏而立。
古鹤小心翼翼问道:“洞主,莫非那位年轻人,便是先前陆掌教跟剑修黄镇闲聊提起的,那个脾气暴躁、睚眦必报、最会记仇的陈道友了?”
果不其然,姓陈的后生,脾气真差,骂人真狠……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怎么回事,说话做事,是不是也太不讲武德了点?
古鹤愈打定主意,假设以后在道上见着了姓陈的,瞅都不要瞅一眼,必须主动绕道走。
老道士笑呵呵道:“总算逮着个机会骂贫道了?”
古鹤慌张道:“天地良心,此话怎讲,洞主可别冤枉人,怪伤感情的。”
老道士笑了笑,在白景现身那一刻,他便起身返回道观。万一真打起来,自个儿关起门来没瞧见,在小陌那边还有个说法,若是一直坐在这边,总是要出手帮上一帮的。
古鹤也远远瞧见了那边貂帽少女抖搂的那一手剑术,赞叹不已,“小姑娘好霸道的剑术。有机会倒是要见她一见。”
老道士冷笑道:“见她?不是早就见过面了?”
古鹤疑惑道:“哪位道友?”
明月皓彩距离白玉京还是太远了,古鹤既看不穿那貂帽少女的真身,也听不见那边的言语内容。
老道士跨过门槛,道观门自行关闭,却有嗓音渗出木门,“就是嫌你道号不好听、你才躲过一劫的那位。”
古鹤眼神呆滞,如遭雷击,回过神来,慌忙起身,开了门再关了门。
古鹤跟上碧霄洞主,问道:“她都来了,岂不是真要大打出手?”
老道士摇头道:“打不起来。”
古鹤问道:“为何?”
老道士说道:“陈平安来这边,另有所图。至于为何会现身白玉京天幕那边,不过是提前打个招呼,跟姜照磨、庞鼎之流先混个熟脸罢了。”
也是一种比较高明的障眼法。
古鹤还是不太理解,“这家伙真是个怪人。”
老道士笑道:“你若是与之生死相向,便晓得他更是个狠人了。”
古鹤嘿嘿一笑,“不结仇,跟他结仇作甚。他都见不着我。”
老道士一笑置之。
汝州,灵境观,还不是常驻道士的少年陈丛,正在听常伯讲一个很长的山水故事。
说好了主角是陈平安,护道人姓崔名瀺,结果在一个叫书简湖的乌烟瘴气的地方,偏是崔瀺算计陈平安最狠,好惨的。
少年越听越是愤愤不平,使劲一拍桌子,实在是气不过了,大骂道:“崔瀺这个狗东西,怎么当的大师兄!”
常伯从碟子里捻起一粒花生,细细嚼着,斜看了眼少年,笑道:“故事是你要我编的,怎么还生气骂人了。”
陈丛郁闷道:“我不要当这种憋屈的主角了,常伯,换个故事吧,嗯,可以适当香艳些。”
常伯摇头说道:“做事情要善始善终。只是听个故事,能费多大劲。”
性格活泼的少年想了想,蓦然笑道:“也对,去茅厕拉屎不能只拉半截。”
常伯说道:“话糙理不糙。”
陈丛摇头晃脑道:“我可不喜欢跟人讲道理,以后出去闯荡江湖,啥人都要见,啥话都敢说,就是不讲道理,老费劲了。走江湖嘛,囊中羞涩,就先将就将就,买头小毛驴,挎把木剑,到了江湖里边,简单得很,讲道理的人不需要我去讲理了,不讲道理的人也不必我跟他讲理了。”
常伯微笑道:“简单?灵境观不也是一座江湖,你小子就混得开了,不还是要敲钟扫地刷马桶?”
陈丛唉了一声,“总说这些糗事做啥子么。”
少年以拳击掌,憧憬道:“常伯,你只管好好在道观里边养老,我去了江湖,只要挣着钱,一定会寄给你的。”
少年没来由有些伤感,灵境观再小,外边天大地大的,可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常伯就在这里啊。
常伯笑道:“财迷好,出门在外饿不着。”
陈丛说道:“常伯,继续讲故事呗。”
常伯说道:“且余着,书接下回了。”
陈丛看了眼花生米所剩不多的碟子,少年便没有伸手去拿。
老人站起身,双手负后,踱步走出屋子,看了眼青天。
陈平安的法相回头,好像随意看了眼青冥天下的人间。
大骊王朝先后两任国师,文圣一脉的大师兄和小师弟,崔瀺和陈平安,就此无声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