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师为何就不能渡了这些身边人呢?怎会一次次眼睁睁看着他们堕入人间八苦之中呢?”孝钦帝不得其解地问道。
被孝钦帝质疑度化之心、度化之力,鉴空大师并不恼怒,他依旧神色淡然,唱声佛号:“阿弥陀佛。”双手合十,答道:“说来惭愧,贫僧终是,心有所挂,总鉴不空……贫僧亦是未能修得圆融,得无上正等正觉……贫僧仍乃世间一凡僧,终有渡不尽、渡不得的……”
今夜,这是赵凌云生平初次闻道,他听鉴空所言,心下亦有所感亦有所动,但这片刻的感触终究似拂过心头的微风,抓不住也握不得;又似盛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日头晒一晒也就没了踪影……不足以深刻到使他参悟佛法精妙,令其放下“执着心”。
赵凌云暗自思忖:“连鉴空大师都有鉴不空、参不透的时候,那我这个晋王注定只能当一介执念深重的凡夫俗子,尝尽人间八苦,湮灭于俗世凡尘,苦陷于轮回之路吧……‘佛之慈悲、道之脱’我参悟不了……”
“这辈子,也许‘恨’才是我生命的唯一注脚……”
赵凌云思绪起伏,低头苦笑,兀自饮尽杯中酒。
席间气氛有些凝滞,薛太常故意顺着话头讨教了鉴空大师一些《心经》上的教义。孝钦帝又敬了鉴空一杯开缘素酒,这才总算岔开了话题,化解了尴尬。
……
饯行宴散席之后,夜已深沉,更深露重,秋月如霜。
蜀郡的官道上行来一黑一白两匹千里良驹,月色下,他们的身影在身后被拉得很长。赵凌云和广元王两人并行在回王府的路上。
虽然,周沂雪在赵凌云的教唆之下,多次向广元王提出分府而居的要求,但都被广元王以“晋王身份尊贵,晋王府的选址和建造必须慎之又慎,急不得一时”为由,敷衍搪塞了过去,至今晋王赵凌云夫妇依然寄居在广元王府。
对赵凌云而言,住在广元王府,出府行事虽有不便,但也并非尽是坏事儿。
先,赵凌云因此总能以“客居王府,不可失态”为由,得以与周沂雪虚与委蛇,分房而居,至今两人没有圆房。几次三番,周沂雪终是女儿家,脸皮薄,便不再向赵凌云暗示此事。也碍于颜面,没向任何人提起自己和晋王徒有虚名的夫妻关系。
其次,赵凌云还在摸索广元王府密道暗室时,现了好些有趣的物件、有趣的人,便也不再急这分府之事……
秋霜罩瓦、西风直刮。
赵凌云骑在乌獬豸上拢了拢大氅。广元王见状对赵凌云说道:“深秋了,接下来蜀郡的冬天会更冷,明天本王就吩咐下人给殿下备些冬衣。”
“谢岳父大人体恤。小婿愧领了。”赵凌云拱手行礼,又道:“其实,蜀郡比起长江以北的庐阳还是要稍稍暖和一些的,江北的冬天更加湿冷难熬。特别是没有炭火的庐阳冷宫。”
“我是冷宫弃妃之子,身份卑微,从小忍饥挨饿,受了不少苦,蜀郡这点冷,于小婿而言,算不得什么……承蒙岳丈不弃,凌云才有今时今日的尊荣。”
广元王见赵凌云态度恭顺,甚是满意。便也卸了防备,与他聊起了今日朝堂之上生的事情。
赵凌云说道:“小婿一直以为,在对大燕的态度上,王爷会是主战一方,没成想,您竟也难得和谨小慎微的薛太守意见统一了一回。”
“呵呵”,广元王笑得有些阴恻恻的,答道,“本王赞同的可不是薛太常所说的‘议和’、‘偏安’,而是他劝诫那几个力主即刻兵远征大燕的莽夫时所说的那句——‘复国之计,当以徐徐图之’。”
“你我都是风骨峭峻的儿郎,焉有国土任人践踏裁割,还要俯称臣、摧眉折腰的道理?”
“展翼以岳丈马是瞻。不过……”赵凌云说到此处,欲言又止地打住了话头。
广元王侧睨了他一眼,道:“但说无妨。”
“不过,小婿看我父皇可是真的想要同大燕议和,以图偏安,陛下貌似并没有日后收复失地的打算。”赵凌云揣测着说道。
“如若这般,便是你该登场的时候了。”说完,广元王哈哈一笑,就策马率先往王府跑去。
今夜翁婿两人不再做深谈。
广元王打的哑谜,不用解释,赵凌云已经猜中了八九分。黄袍加身的日子,或许,已经不远了……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当大燕大皇子慕容恒峰还沉浸在终于成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大燕臣民膜拜的虚荣里时,一个秋风瑟瑟秋雨绵绵的清晨里,皋城城门自内向外缓缓开启。
久未开合的门轴出吱呀呀、嘎啦啦的声响,这座沉寂已久、封闭已久的孤城,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