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拿刀傷人的事實會在很多地方流傳開,別人再也不會記得你是顧栓子,只會記得你乾的壞事,這個印記會跟著你一輩子。」
「而且你自己說說,你有什麼理由拿刀砍我?你是不是在隨心所欲發泄心裡的不滿和怨憤?」
林真知道,顧栓子有點長歪了。
他不僅怨恨周濤和馬氏,還怨恨身邊一切事物,攻擊性極強。要是不及時加以管教,以後大概率會變成小說里和電視裡的反派。
顧栓子從低處抬著眼睛看著他,一股子狠厲撲面而來。
說實話,看得林真心裡都突突了一下。
他乾脆一把蓋在這小子的腦袋上,用力rua了rua,舀了一大勺雞蛋羹放到他面前:「吃飯吃飯,周濤家那邊過兩天我帶著你去,我倒要問問他們兩口子,把你從我面前好好帶走的,怎麼弄成這樣。」
他的廚藝那是沒得說,簡簡單單的雞蛋羹也蒸得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樣,嫩黃的雞蛋,細碎的蔥花,騰騰熱氣里是叫人難以抵擋的雞蛋特有的香味。
聽著他最後那一段話,顧栓子長滿凍瘡的手緩緩拿起勺子,一勺接著一勺地餵進嘴巴里……
一頓飯吃完,油碟里的桐油只剩一小半,燈芯也燒得卷捲地,佝僂著腰像個日薄西山的老人。
林真把燈芯剪了一下,對顧栓子道:「你在家裡待著,我去村里蘭大娘那裡問問有沒有多做的小孩衣裳,給你拿一身。」
看著不說話,坐在椅子上的顧栓子,他想了想道:「出去的時候我就不關門了。」
顧栓子一聽到關門兩個字,全身打了個激靈,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神經質地扣著褲子,幾乎要把下面的肉給扣下來。
在周家,他見過很多次很多次門關上的時候的樣子和聲音,對他來說,那就是被捆著手腳一個人在那間屋子裡,可能一天有一頓飯,可能三五天才能有一頓,可能什麼都沒有,只是打開門後被扇臉被踹身上……
「吱呀——」門關上了,但是沒有上鎖的聲音,也沒有馬氏罵罵咧咧的聲音和周濤小聲的開解聲。
更沒有他們的三個孩子刺耳的嘰嘰喳喳的聲。
顧栓子的手緩緩鬆開。
並不知道顧栓子連關門都有陰影的林真就著雪影到了蘭大娘家,看蘭大娘家窗戶那裡透著一點微光,連忙上去喊人:「蘭大娘在家嗎?我是顧大家的林真,來找您有點事兒。」
正準備吹燈睡覺的蘭大娘聽到林真的聲音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畢竟自從林真離開大田子村,已經整整一年沒見人影了。
她打開屋門,望著柵欄外的林真:「真的是真哥兒啊,快進來快進來。」
「不用麻煩了蘭大娘,我就是來問問您家有沒有多餘的小孩的衣裳,我買兩身。」
「小孩兒衣裳?」蘭大娘馬上想起村子裡的流言,說顧栓子回來給他爹上墳了,可是顧家有銀子,不可能缺這兩身衣裳吧?
蘭大娘把話憋在心裡沒說出來,「有兩身,就是太舊了。」
「舊沒事,舊衣服還軟和。」大晚上的,林真走過來的時候發現大多數人家都睡了,要是蘭大娘這兒沒有,他恐怕就要打道回府等明天早上再說了。
但是明天早上他還打算帶顧栓子去鎮上一趟,買些香燭紙錢給顧大上墳,一來一回需要的時間不短,稍不注意就趕不上趟了。
蘭大娘聽他這麼說,點了點頭讓林真等著,把擱置了好幾年的小兒子的衣服找出來遞到林真面前:「原本打算拆來給孫子做兩身衣裳的,但是孩子他婆家那邊喜歡孩子得很,特意送了好幾身過來,一放就放到現在了。」
「裡面的棉花都是好的,就是布有些損著了,不怎麼牢實。」
莊戶人家做衣服幾乎都是粗布,土黃的顏色看起來非常耐髒,也顯得陳舊。
林真抱著衣裳對蘭大娘道:「挺好的,」他掏出十五文銅錢,塞到蘭大娘手裡就往外大步走,邊走邊道,「謝謝蘭大娘,我先回去了。」
蘭大娘一看見手裡的銅錢腦袋就懵了,趕緊叫林真。
可林真跟只兔子一樣,早就蹦得沒了影。
拿著銅錢,蘭大娘只能回屋。
她不由得想,林真這個哥兒其實看著妖妖道道,不像個正經人,但其實心裡有杆稱呢。
拿著衣服回去,林真還以為身體虛弱的顧栓子應該睡覺了,沒想到還坐在火坑前的椅子上,姿勢還和自己出去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把衣服放在旁邊,看了下自己出去的時候摻在鍋里的水,拿盆過來舀水洗臉:「那是我去蘭大娘家給你找的衣服,你明天換上跟我去鎮上買香燭紙錢。」
上墳少不了這些香燭紙錢,顧栓子知道。
他眼睛看向林真,說了跟林真見面後的第一句話:「你可以不用管我,我爹死了,我不是你兒子。」
「……」
熱乎乎的帕子從臉上揭下來,林真眨眨眼睛,回望著他:「你爹跟我成了親,你是我繼子,這是事實。」
「雖然我可以不用管你,但我這兒,」林真指了指自己胸口,「會不舒服。」
「嗤,」顧栓子露出十分冷漠,且蒼涼的一個冷笑,「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還是個爛好人。」
「別,爛好人三個字我夠不上,我這頂多就是見不得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