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瞄到他的动作。
“别关窗。你是想用紧闭的房间昭告反常,让下面的人来探望他们唯一的船医吗?”
伊登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原地反省了三秒,透过窗框向外张望,自动代入了放哨的角色,警惕得像他们在森林里狩猎那样。
被打断的医生跟着眺望了会儿窗口,才回过身来。
“半年之后……顶多一年,在这艘船下一次停靠堪斯特岛的时候,我会申请下船,就算堪斯特岛不在它下一次的航线内,靠着契约带来的佣金,很快地,我也能找到一艘回去的客船。”
容易接受现状是一回事,反复进行同一个抱怨也是老人家的通病。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商人不像海盗,他们不是恶徒,也会讲究荣誉与法度,不管怎样,总有一天,履行完契约的我会回到堪斯特岛的诊所。可你不一样,海上太危险了,艾格,你就算不听我的告诫,你也得想想——”
“听上去,你深深信任着这艘船的信誉。”艾格放下空杯,杯底与桌子轻轻一声碰撞,“就像信任堪斯特岛治安官的正直一样。”
医生脚步一顿,抬手去抚胡须,却只抚到一个光秃秃的下巴,于是顺势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就算再讲一千遍“整艘船都是好人”、“半年后会被依约释放”,但伊登作证,他毕竟是被扭着胳膊送上船的。
艾格把皱巴巴的羊皮通行证从兜里掏出来,扔给老人看。
“帕斯顿是帝国最大的自由贸易区,船只最多的港口,没签佣工契约,我和伊登的通行证都在自己身上,下了这艘船,我们可以登上任意一艘安全合法的客轮。”
“安全合法”,这是巴耐医生喜欢听的东西。
窗边的伊登也连忙掏出自己的通行证,向老人展示了一番,虽然他压根不知道帕斯顿港是什么地方。
医生略微松开一点眉头,思索着,重新坐了下来。
艾格掏出了腰间干净的匕,切开了一颗柠檬,右手稍一使力,硬邦邦的半颗柠檬在他手里像布团一样,果汁一滴不落流进玻璃杯。清水倒满杯子,一杯柠檬水推到老人面前。
“更何况,海上的意外像暴风雨那样无常,最强壮的士兵都没法保证自己能安全回到陆地。医生,你看看你,你骨头脆得像玻璃,你会在风浪里呕吐、在搬动药箱时得疝气,你每天还要喝一杯柠檬汁,你老得连半颗柠檬都挤不动。”
接过水杯的医生听到这里,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瞪视:“我还可以拿刀切出柠檬片,人们明工具是为了解放拳头,没记错的话,你六岁时的课程里就该有这个道理。”
一口柠檬水抿下,他脸上依旧带着愁绪,但已经没有了说教的话语。
收起艾格的通行证,抚平上面的褶皱。
“说好的,到了帕斯顿港,你们就找机会离开。商队也需要修整的时间,不会立马再次起航……沿途——对,这艘船沿途还会停靠其他港口,如果现航线合适的客轮,你们就提前离开。”
艾格不置可否,顺手把另外半颗柠檬也挤了,没有掩饰自己对那“提前离开”建议的敷衍。
医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兀自思索道:“……现在……上都上来了——唉,上都上来了!让我来想想办法,你们得在这艘船上安全度过这几个月。”
艾格用那沾着果肉的柠檬皮擦拭自己左掌的伤口,在诊所打了多年下手,他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常识,比如柠檬汁对外伤的疗效不比酒精差。
医生想接过他的手,帮他处理,被他推开了。
“船长是什么样的商人?”他又问,不管是船上的武装量,还是那个“服役过一年的船员才能在陌生港口下船”的规定,都和他印象里的商船有区别。
在一艘如此规模的船上,“船长”拥有最高的、完整的统治权,想要了解一艘船,人们往往会先从了解船长开始。
“伯伦船长是一名退役的帝国海军军官……这是我猜的,船长室挂着勋章和生锈的制式佩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爵位在身。”
老人紧皱的眉头慢慢展开,面色趋于平和。
“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个可怜人,他远没到疾病缠身的年纪,却有着过五年的严重肺病,下雨天里,关节旧伤会让他比我这个老人家还要腿脚不灵便,这也是我被邀请上船的原因之一,说实话,我给他的建议是找个空气干燥的地方静养,海上的环境并不适合……”
老人正操着医者的心,一转眼,又看到了艾格处理伤口的粗暴动作,眉毛一抖,刚想扯住他的手,但就这果皮一擦的功夫,那结痂的伤口已经再次渗出了丝丝血迹。
“艾格!”他气得吹胡子——不,他已经没有胡子了,“这是你自己的手!不是要下锅的牛肉,对它好一点!”
艾格拿纱布缠了一下,遮盖住血丝和伤口,手递过去,让医生打一个“好一点”的结。
“改一改你下手不知轻重的坏习惯,别让自己流血受伤,这可是在海上,你忘了以前听过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