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待太医也退下后,后帐中便只有双目无神的老皇帝和苏贤妃。苏贤妃把老皇帝扶起,喂了几口参汤,轻轻给他揉着闷痛的前心,柔声劝道:“陛下,切莫伤心过甚,大监他乃是九品上的强者,定然无事!”
老皇帝惨然摇了摇头:“贤妃啊,倘若是别的地方,朕不担心。可那是神仙也断肠的绝壁,漫说九品上的强者,就算是武道巅峰的大宗师,只怕也唯死而已!我西秦宫室内原本就只有两位九品上的强者,如今可倒好……清平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总疑心是我拆散了她一家人,别说为朕镇守恒京了,没有提刀相问就算是看了她死去母后的面子!她可是指望不上的。”
苏贤妃轻蹙娥眉道:“待回转恒京,臣妾去寻清平。假如赵大监真有不测,臣妾一定会说得清平同意镇守京城。宁安与清平情份非常,看在宁安的面上,清平也要认真考虑。依臣妾之见,若清平当真不将陛下、不把西秦国运放在心里,她又何必呆在离恒京如此之近的雍城没有离去?”
苏贤妃比老皇帝年轻三十余岁,与那亦为九品上强者的清平公主原是闺中好友,也是目前清平公主愿意接见的唯三的皇室中人之一。另外两位,一位是清平公主的太子兄长,另外一位却是苏贤妃的亲生女儿宁安公主,是清平公主的徒弟,正经拜过清平公主的师门秦山派的祖师爷,录入了秦山派的弟子谱。
老皇帝心中苦笑一声,清平愿意待在雍都却是为了她那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生怕性格仁善宽宏的亲兄长被其他如狼似虎的兄弟给吞了。自己这个父皇在她心里的份量,可是远远不及太子。
不听话、对自己还隐有恨意的女儿,绝对比不上忠心耿耿、侍候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老皇帝想及此,又悲从中来,挣扎着起身,连声问:“贤妃,可让人问清楚了经过?”因被苏贤妃牢牢按住,不禁大怒,“放开朕!朕要去寻朕那老伙计!二十七年哪……奚奴陪了朕二十七年,朕怎么能让他曝尸荒野?!”
“陛下息怒!要去找大监,也得天明了才行。您好生养着,明儿天一亮,臣妾陪您一起找!”苏贤妃虽然语声恭谨,但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她乃将门虎女,有六品功力在身,这一使劲,顿时将老皇帝按在榻上动弹不得。老皇帝目中欲喷火,却在苏贤妃坚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长叹了一声,终于紧紧闭上眼睛。
给老皇帝盖好锦被,苏贤妃轻轻叹了口气,满心的忧虑这才不加掩饰地爬上脸庞。清平那执拗无比的性子,别说自己,就连太子殿下都无计可施,方才自己虽言之凿凿,只是给老皇帝宽心罢了。
赵奚此人,元英殿大监,九品上强者,皇帝信之比信自己的儿子还甚。二十七年前,皇帝还是英王公子时便陪伴左右,直至如今。在皇帝数次北伐东征中出生入死、屡立大功,更不知为皇帝挡过多少次暗箭,救下了皇帝的性命。在一次刺杀中,他拼死为皇帝挡住要命一刀,自己却永远失去了拥有后代的机会,那时赵奚还未婚配,便干脆进宫做了太监。皇帝与他感情深厚,说句僭越的话,简直视之如兄弟如友朋。
此次北伐断魂关,实是大败亏输,以皇帝历尽沧桑、老而弥坚的刚烈心志,败退其实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可若是赵奚当真死了,只怕会要了皇帝半条命!
恒京有赵奚,稳如秦山。他若当真死了,京城无有九品上强者坐镇,只怕多事多难。好在西秦的秦山派还有九品上强者,清平公主就是当今秦山派掌门亲传弟子之一,就算她不愿镇守京城,也许能说动她往秦山派请下师兄弟来?
步出中军帐,满怀忧思的苏贤妃被凄冷夜风吹得浑身一寒,掌事女官蝉儿赶紧给她披上大斗篷。
“去看看皇长孙。”苏贤妃吩咐。蝉儿打起气死风灯,当前领路,侍卫亲兵们将苏贤妃围在当中,一行十几人往医帐去。
皇长孙公子晔被单独安置在一个独立的小帐篷里,问过军医,知道他的伤势看着吓人,其实并无性命之忧,休养两三个月便能康复,苏贤妃放下心来,移步到行军床旁,亲自去瞧他的气色。
公子晔吃过药,刚睡着,英武的脸庞上犹带几分稚气。毕竟还是少年郎,今夜的经历恐怕在短时间内,他都难以忘怀。眼光敏锐且亲身上过战场杀敌的苏贤妃,更是在他微皱的眉目间觑出了一些惧意与愧悔。
年轻气盛,仗着七品的修为着实不俗,很有几分自负狂妄,刚愎自用,听不进人言。苏贤妃曾经告诫过皇长孙的母亲——苏太子良娣,皇长孙才十七岁,此次北伐断魂关非同小可,并不是他历练赚取军功的最佳选择。奈何这位比苏贤妃还年长的堂侄女对儿子太过相信,执意不听劝阻。若是赵大监当真因皇长孙而死,只怕太子良娣的一番苦心不仅将付诸东流,甚至有可能让文弱太子在军方的薄弱威信更削弱一层。
那赵奚,虽然常驻元英殿,一心侍奉皇帝,并不与文武大臣们过多交往。但他乃是九品上的强者,军中好几位将领都曾经得到过他一二指点,私底下见面,可是执半师之礼。
别人不说,苏贤妃的父亲,此次北伐的次帅苏国丈便曾经央求皇帝,请赵奚好好地敲打了一番身为皇长孙伴读的幼孙苏偃。虽只短短一月,但当真是颇有进益,苏偃出宫回家闭关之后,顺畅地晋级为西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八品武者。惜言如金的赵奚曾经点评过,若无异变,苏偃成为九品上强者只是时间问题,机缘到了,甚至大宗师境界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