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当时的我自以为?帮助她换下这件惹眼的内衣,少一些女性特质展现出来,就?可以平息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为?了完成这件事,一天之内,我说了三次谎。
第二?次是给?我母亲打电话。您已然了解过,我的母亲对一切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掌控欲。对此我至今仍然感到遗憾,她的眼界和学识并不能让她松弛下来,我和妹妹都生?活在她紧绷的神经和紧迫的眼睛里面。
我对她说,学校有?些事处理,需要晚些回家?去。
我从来没有?骗过任何人,她是了解我的。
我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但我并不觉得?疲惫,甚至有?种欢欣鼓舞的情绪,在肺腑里翻腾不息。后来我在书中读到过一个描述——胃里有?蝴蝶在飞。想起的就?是那天晚上的感觉。
因为?我和秋在外待到很晚,一路交谈,还送她回到那个小区。
好像她的世界终于对我敞开了一点?点?。
可我没想到,打开客厅的灯,发现我的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她应该是等待了很久,眼睛红累,面容肃然。
跪下。她对我说,重?复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更急迫更剧烈,像被什么推赶着。她一边说着,一边猛然到了我面前?来。
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习惯了我母亲为?我安排的人生?,并且能够永远做到最优秀,事事满足他们的期待。成长到如此地步,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没有?挑剔和批判的可能。
可能因为?平时的我太过于温驯、顺从,以至于再微不足道的过错也会被视作反叛。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从未如此严厉。她狠狠压着我的肩膀,强迫我弯下双膝,跪在她面前?。
周恪非。她嘴唇颤抖出我的名字。
我想要叫她,妈妈,可是还没出口,已经被她甩了一巴掌。我的脸猛然倒向旁边,眼前?也模糊了。过去很久很久,才慢慢能够看?清。
然后看?到她手?掌心也泛红,该是用上了全身的力道。
没关系的,您不需要为?我感到抱歉。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这是我渐渐学会的道理。
说回那个晚上。
你为?什么要撒谎,你究竟去了哪里?我的母亲质问我。
而我沉默良久,给?出的答复是那天的第三个谎言。我说,和班里的男生?到网吧玩。我从前?没去过,实在很好奇。
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谎言十分拙劣,只是顺理成章地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是通常都会做这种事的么?
我低估了我母亲的能量,以及她敏感多疑的天性。对于掌控我和妹妹人生?的每一处细节,我尚不清楚她究竟可以变得?多么偏执。
是的,她没有?轻易采信我的说辞,反而很快从别人那里得?知,那天我与秋并肩走?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邀请她一同坐上去。
我的母亲带着盛怒来到学校。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我那时是去为?秋挑选一件新内衣。
嗯,您猜的没错。
后来从一个目击者口中,她听说了这件事。
(十五·上)
在校门?前被?叫住,本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多数时候都是成叙,笑嘻嘻地从后面赶过来,一手亲近地揽在她的书包上,连声叫她“阿秋”。
只是上回在赵澎宇口中听说的事,到底是个裂痕。秋沅从不含糊,直截了当找到成叙,他也没有?否认。
为什么?要那么?说呢,秋沅看到他自己也在问自己。
难得没多余话和?她讲,眼仁掺了混沌的郁色,迷茫地看着秋沅,又像是透过她看向别处。
从那之后,成叙也仿佛对她的态度有?所?感应,还夹杂着更多别的什么?情绪,一时没有?出现?。本来上了高中他就被?分到隔壁班,这下更是一连许多天都没碰面。
从小到大成叙一直是没心没肺的模样,跟谁都好像能快活地聊上两句,如今生平第一次像是有?了少年心事,开始故意躲着她。
这次在校门?口叫住她的是周恪非。
他追上来,张口叫她“秋沅同学”。眼睛微笑着,乌白分明,和?他本人一样,有?分寸地与?她发生接触。
说的是要她换内衣的事。秋沅大抵听到过那些学生之间的风言风语,周恪非在老师眼里又比他们要高上一个级别,平日里也是经常负责协助管理学生的。
要周恪非来负责,倒也理所?应当。
于是秋沅点了头。现?在这件是蒋阿姨送来的,她不愿亏欠,所?以一连整个月,放学都到蒋阿姨家帮忙做些家务。穿着其实也不舒畅,但她没有?余钱。
单德正?只在出门?打工之前留点家用给她,要同时支持母女两个人的生活,有?时连生理期买卫生巾都窘迫。
周恪非目光温和?,听到她同意,笑着说好。稍有?点高兴的模样,但没表露太多,话语和?神态都有?礼貌:“请等一等我。好么??”
周恪非避到操场边打电话。对面似乎很久没接通,他很有?耐心,又转而去?发短信。
距离放学时间已过很久,偶尔有?做值日的男生女生经过。其中不少认出周恪非,争相和?他打招呼。
而他逐一回应,举止妥帖得宜。
风很平滑,没有?一丝褶皱,顺顺荡荡地抚过脸上、身上,树枝上。
虚淡的树的纹影正?在摇晃,十五六岁的少年。
有?些女孩子结伴路过,拿眼角的余光细细去?看,步子也不约而同走得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