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也笑了,前面那句汉话他也没听懂,他道:“我们吐蕃贵族,从小都要学习汉话,说得不好,李先生见笑了。您刚才的话,前面那一句我也没有听懂。”
李鹏浩哈哈大笑道:“那是对不起,不好意思的意思,你要不要学?”
多吉可能是个爱学习的同学,或者只是为了迎合李鹏浩,露出一副虚心求教的神情:“好的,请李先生教我。”
李鹏浩乐不可支:“那你跟我念一遍啊,sorry,sorry”。雕塑般站定不动的红马终于动了,它扭过脖子,用一只眼睛瞪他。
“sorry,sorry。”多吉孜巴很认真的念了两遍,表示自己记住了。
李鹏浩收了笑容,问道:“你的部落在什么位置?有多少人口?”
多吉对这个问题很奇怪,但还是诚实回答:“伲苏宁部在达坂山以南,是个小部落,只有两万多人口。”
李鹏浩又问:“靠近商路吗?”
多吉不知道他要干嘛,又不敢得罪,只好继续回答:“是的。伲苏宁部在河西走廊的中间一段,位置不太好。顿克额部的位置更好一些。”
李鹏浩不再继续提问,沉默下来。
多吉孜巴抓紧时间问道:“李先生,嘎贡杰布大人决定今天先休战,派我来是想问问一起经营西域商路的事情,您这边能开出什么条件来呢?”
李鹏浩没有立刻回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个什么嘎贡杰布,我看一点诚意都没有。你看看,他不仅杀了赖珠桑吉,自己又不来跟我谈。你倒是不错,有兴趣吗?”
多吉孜巴大吃一惊!这叫什么事儿?红娘变新娘?我不过是个中间人啊!
李鹏浩问道:“多吉头人,嘎贡杰布为什么能让你们这些部落结盟?能跟我说说吗?”
多吉孜巴对这位李先生越来越不明白了,除了一开始让他感到压抑,自从他开口说话,这气氛就像朋友谈心啊!至于退兵和共同经营商道的正事儿,偏生一个字都没有提。
多吉孜巴忍住好奇,随着他的节奏回答道:“嘎贡杰布是上一代吐蕃赞普派到甘州地区的,在这里有五六年了。他背后有吐蕃赞普和活佛,各部落都不得不听他的命令。”
李鹏浩点点头,这类似于后世的殖民总督。殖民总督是个什么套路?挑起当地部族矛盾,打压势力较大的部族,培植代理人,进行殖民教育等等呗。
李鹏浩看着他,缓缓道:“名义和宗教,嘎贡杰布仅凭这两点就控制了你们甘州回纥和本地吐蕃,好手段啊!我猜,自从你们有了赞普派来的王,这些年应该从来没有停止过内部纷争,是吗?”
多吉不敢明白答话,讪讪一笑道:“甘州地区大大小小的部落有十几个,几百年来,从来没有停止过仇杀。”
李鹏浩摇头道:“以前的部落冲突,是因为人口增长造成的生存资源紧张,那时候的纷争,应该是周期性的。或者是生在某一次比较大的天灾之后。等你们有了赞普派来的东方的王,你们的部落冲突应该就是经常性的了。
我看你年纪不大,回去问问其他年长的人吧,问问他们,是不是每次生冲突以后,你们的王一定会惩罚实力较强的一方?另外,各部落的实力是不是都差不多?还有,顿克额部落是不是你们中相对最富有的一部?”
李鹏浩这一番话,多吉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他的父亲在去年的一场部落仇杀中死了,袭击他们的呼吉部落,昨天还和他们一起攻城呢!当时呼吉部比他们强大,是嘎贡大人为他们伸张正义,不仅严厉惩罚了呼吉部,还把他扶上了头人的位子。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年轻的多吉头人突然觉得头皮麻,他惊愕的看着李鹏浩。
李鹏浩笑道:“多吉头人,你是不是想着做一个年轻有为的头人,带领部落强盛起来,成为甘州地区最有实力的部族?哈哈,你也许会成功吧,但最终嘎贡杰布会找个理由削弱你的,也许你最终的结果和顿克额部一样也说不定。你信不信?”
多吉孜巴惊疑不定!这次瓜分顿克额部,他没有要女人和财宝,只提出要一部分武器和商路。这个看起来比他还小几岁的年轻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可他说最终伲苏宁部的结局会和顿克额部一样,他不愿意相信!
多吉孜巴摇着头,像是要从脑子里赶走李鹏浩的蛊惑,喃喃道:“不会的!嘎贡大人是活佛的护法金刚,是正义和公平的化身。呼吉部去年杀了我的父亲,嘎贡大人狠狠的惩罚了他们,关押了他们的头人,令其兄弟暂代头人之位。还扶持我做了伲苏宁部的头人。他不会的!”
李鹏浩冷哼一声:“呵呵,看来嘎贡大人的殖民教育做得不错啊!你这位脑子单纯的头人是个合适的代理人备选项。随便你吧!看在你有缘见我一面的份上,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可以来见我,接头暗号是:sorry。”
多吉松了一口气,这个话题他实在是接不住。他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对嘎贡杰布的信任压过了这些疑问。他小心翼翼的把话题拉回来:“李先生,嘎贡大人的意思,继续打下去,双方都会有伤亡,如果能谈一谈商路合作的事,只要双方都满意,嘎贡大人是可以暂时退兵的。您还没有开出条件来呢!”
李鹏浩道:“中原的盐,铁,茶,丝绸,布匹,瓷器等,集中到永泰城。西域的角,筋,皮,宝石,香料,马匹,银器等集中到你们某一部。互不封锁,互惠互利,共同维护商路安全。就这么简单。至于你们退不退兵,这不重要,王仙人让不让你们退,才重要。”
他一抖马缰,红马抬起一只前蹄,在地上重重一踏,后退了一步。李鹏浩扬起一只手往身后城墙上一指:“你看看那里!”
多吉孜巴错愕的看向城头,只见那个衣衫破旧头戴道冠的道人忽然双臂从身侧缓缓抬起,慢慢高举,在头顶结了一个什么手印,然后缓缓从头顶移至胸前。
多吉孜巴抬头目瞪口呆看着,浑然没有现眼前的李鹏浩悄悄摸出一支极精巧的火折子,不动声色的晃燃了藏在身后。他更加不知道的是,李鹏浩之所以过了吊桥还要往前走这一段,就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偷偷丢下一瓶酒精。
城头的那个道人陡然伸出一只手,疾指向城下他们两人站立的位置。多吉孜巴心头一跳,莫名其妙一阵心慌。就在此时,他和李鹏浩之间的地面上,腾的一声燃起一团火来!
多吉孜巴骑坐的白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把本就六神无主的他摔了下来,撒开四蹄跑远了。
永泰城头的守军和吐蕃大营中,同时响起一阵吸气声!一个人的吸气声自然微不可闻,可几千人同时吸气,这声音汇在一起,就变成了一阵低沉的气浪声。紧接着敌对双方的阵营中同时起了一阵骚动。
但他们的惊叹都不如此时的多吉孜巴。他从马上摔下来,作为常年与马为伴的民族,这是极其丢人的。可这种羞愧,比起此时隔着火幕看到李鹏浩和他的马依旧气定神闲站在那里的视觉冲击感,就算不得什么了。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是一只匍匐在神祗脚下的蝼蚁。如果王仙人不是手下留情,这一把天火直接击在他身上,他哪里还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