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李鹏浩回了军营,他如今是伤兵,不用上城头御敌。但他准备穿上他那套锁子甲,上城头看一看昨晚挖的沟会不会起作用。
军营里悄无声息,士卒们昨夜都宿在城上,枕戈待旦。刚一进他们骑兵营的营房,他就听到一阵阵的呻吟,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跛着脚的人影,端着一只木盆,正朝通铺的一角走去,呻吟声正是从那个角落传出来的。
李鹏浩心里毛,壮起胆子问道:“怎么了?”
那端着木盆的人回过头,见门口影影绰绰站着个大头鬼,吓了一跳,才想起这是李鹏浩,心中一宽,这才答道:“昨儿夜里四更天,柱子和小七突然说起胡话来,我和栓子摸索着一看,他俩浑身烫得吓人,准是邪祟入体了。唉!”
除了李鹏浩外,还有四个人受伤,前天晚上王道长一起给治的。李鹏浩分不清谁是谁,听这人说的症状,就知道是“术后感染”。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感染了就只有硬扛这一条路,扛过去就活,扛不过去就死。
李鹏浩慢慢走过去,接过那人手中的木盆,盆里是刚打上来的井水,浸着几块布。物理降温倒也是个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腿上有伤的那个兵满脸忧色,叹着气又道:“栓子已经去请王道长了。”
李鹏浩点了点头,和他一起给柱子和小七解开衣衫,用浸了水的布条擦拭身子。为了缓解气氛,转移两个感染者的注意力,李鹏浩给他们讲起了今天城头上的攻守战。
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又来了。
昨天他对娘们儿复述石头的话,当时那种确信“一定准确”的感觉就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像是打开了一部8k高清视频,所有的细节,所有的声音,甚至空气当中的味道,他都无比确信,现在回忆的,一定就是当时生的。这感觉就像是一台高清摄像机,忠实无比记录了所有进入镜头的事件。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也非常震撼!无限细节在回忆中打开,他可以随意快进,后退,或者慢放。他尝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到当时一个不起眼的士卒身上,停留在他拉弓射箭的一瞬间,定格,放大,那个兵眼角的皱纹,脸上的伤疤,右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甚至是靠近胯部的锁子甲上一处断掉的绳头,都清晰可见,纤毫毕现!
他记得有一种研究结论,说是人之所以会产生记忆偏差和模糊,是因为潜意识一直在自动筛选,删除掉那些它认为不重要的细节,根本原因是因为脑容量不够。如果所有的细节都被储存进大脑,最终会造成大脑宕机。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但十分轻微,这种眩晕并不是巨大的信息量导致的大脑载,恰恰是因为对没有载而感到的不可思议。
这种信息储存能力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李鹏浩的前世有这种能力,他个人的成就将无法想象。当然,也有可能被某个神秘组织请去,活着取出大脑来做研究。
他不清楚这种记忆力有没有尽头,1ot的硬盘也有存满的一天,这个大脑会不会存满?还有,信息储存有没有时效?
李鹏浩试着从最初开始回忆:
一道白光直直的劈向自己的面门,他下意识往后一仰,只听当的一声,头顶一轻,凉飕飕的,紧接着一阵剧痛像是击穿了脑仁儿,眼前血红一片。
是了!这就对了!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这种强记忆功能就立刻生效了,这算是开了个挂!
那三个伤兵见他说着说着,忽然起呆来,呆了半晌,又猛的向后一仰头,像中了箭似的,就更加诧异了。
两个躺着的伤兵连呻吟都不敢出声了,惊惧的对望一眼,一起直勾勾的盯着李鹏浩。可怜的浩哥儿,原本只是暂时失了魂,把过去的事儿忘了,可看刚才这个情况,恐怕严重得多啊!
四个人正沉默着,栓子领着王道长进了营房。此时天已大亮,王道长披着一身朝霞,脸上尽是疲惫。他昨天带着道观里的两个小道童救治伤兵,一直忙到后半夜。
王道长检查了两个伤兵的伤口,伤口边缘红,摸上去有些烫。伤口中沁出淡黄的水来,看起来正是邪祟入体的征兆。王道长让栓子两人熬了些药,给他们擦了伤口,重新裹好了,示意李鹏浩跟他出去。
太阳已经露出地平线,东城墙的阴影正在快向东退去,门口的光线明亮了许多。
王道长掀开李鹏浩额上的布条,看了看前天晚上缝合的伤口,见并无异样。才对他感慨道:“大战已经开始了,接下来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唉,贫道漂泊半生,对仙修之术早就看得淡了,只苦了这苍生百姓啊!这般杀来杀去的,到底是图个啥哦!图个江山霸业吗?那朱温又如何?害死了昭宗皇帝,自己称了皇帝,到头来,就在去年,却给自己的亲儿子杀了!呵呵,哈哈哈!”
李鹏浩见王道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心中戚戚然。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道长,晚辈想起一个故事,说有个随军郎中,救人无算,深受爱戴。但是那些被他救活过来的兵,转头还是上了战场,很多再也没回来。那郎中心里不平,想着这些人即便是费尽心力治好了,终究还是要跟人拼命,不是拼了别人的命,就是拼了自己的命,还救他作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让王道长把自己代入这个角色。
背着药箱的王道长望着在东城露出一线的太阳,落寞的说道:“是啊!还救他作甚?救他作甚!”
李鹏浩接着说:“后来有一天,这个郎中梦见一位仙人,那仙人对他说: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他引用的是孙思邈《大医精诚》当中的一段话,读书时印象深刻,所以一直能背诵这么一小段。这时候语声朗朗,大有给王道士当头棒喝的架势。
王道长哈哈大笑,回转头来,眼中满是顽皮神色,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浩哥儿,连我家祖师爷的名头都搬出来了,哪里还轮的上我在这里感慨?治病救人,本就是贫道的本分。刚刚也只是牢骚罢了。”
李鹏浩汗了一把!他这个半吊子哪里知道,药王孙思邈距离此时只有两三百年,本身就是个道人,自然得到道家学派的大力尊崇,他们这一派,更是将孙思邈奉为祖师。李鹏浩在王道长面前背诵他家祖师爷的教诲,真正是班门弄斧。
王道长知道这个小哥儿是编故事哄他,不过用心良苦,心中也十分感激。他指了指李鹏浩头上的纱布,道:“你的伤口,没有邪祟入体的迹象。前天晚上那个什么酒精,真的有用么?”
李鹏浩正要说话,忽然见王道长两只眼睛里冒出一团暗红色的火苗,仔细一看又消失了,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映出来的一颗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