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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我一直忘不了你（第1页）

账单来了。他拿出钱包，抽出信用卡放到小盘上。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当年我送给他的钱包。工作后我第一次拿到工资那天下班直奔商店，给妈妈买了一条围巾，给他买了这个钱包。

我的视线定在钱包上。边角有了明显磨损的痕迹。透明夹层中的照片仍然是多年前的那张。那时我们的关系还处于朦胧阶段。跑上鬼见愁后，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兴高采烈。他拿出相机，对我说，留个纪念吧，这次四十三分钟冲上来，刷新了你的记录，笑一个，笑一个……我总是抱怨他不会抓拍，只会说笑一个笑一个，等我的表情全浪费光了后才按快门，照出来的全是丑八怪。这张照片也不例外，笑是笑了，但傻乎乎的，头蓬乱，还有一缕粘在前额上。我跟他抗议了多次，你钱包里不放我的端庄美人照而偏要选这张又傻又丑的样子，你居心何在？他每次都一笑了之。

一时间，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低声说：“这钱包真不耐用，怎么都烂成这个样子了。”

他没吭声。

“你干嘛不换个新的？”

“用惯了。”

“在你们同事面前拿出这么个破钱包，不怕丢人吗？”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

吃完饭出来，我们默默地往回走。我还在想着那张照片。照完相后，我们绕到山上无人的一角。我站在悬崖边对着山谷唱起歌来。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在别人面前放声歌唱。我从小喜欢唱歌，可只敢在家关起门来小声哼哼，生怕被别人听到。我没有音乐细胞，不识谱，不会声，严重跑调。我上小学时最怕的就是音乐课。唱歌考试曾是我最大的噩梦，怕唱不出来，怕唱错，怕被别人笑话。直到上了大学，我还时而会从这个噩梦中惊醒，紧张出一身汗。头两次恋爱时也曾去过卡拉ok，可不管别人怎么鼓励，我最终都没能唱出口。这一点着实让我郁闷，我是真心喜欢唱歌的。我多么希望能够克服掉心理障碍痛痛快快地唱出来呀。后来周密经常笑话我跑调，但跑就跑了，我不在乎，我知道他也不在乎。在他身边，我想唱就唱，多难听都不怕。有时我还会故意凑近他猛劲跑调，等着看他皱紧眉头大叫：太难听了！

想那时候我们在一起是多么轻松愉快啊。后来……后来……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走在我身边，却隔得很遥远。再也没有了亲昵的动作，再也没有了嬉笑打闹。

走进校园，小路上行人无几。寂静幽暗的环境令我愈加惆怅。

他突然开口说：“咱们俩都变了。”

是啊，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周密，而我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林樱。想起早上镜子里憔悴的容颜和眼角的皱纹，我忍不住哀叹了一声：“我已经老了。”

他停下脚步，我也下意识地站住。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片刻后，伸出双手轻轻捧住我的脸。月光下他的眼睛里满是疼爱。朦胧的温馨萦绕着我，我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忘了身在何处。恍恍惚惚间，只觉得放松、温暖、舒心。这份感觉是我心里渴望已久的。我下意识地把脸在他的手中蹭了蹭，贪恋着这份温情。过了一会儿，我的理智游荡回来。这个动作太荒唐了！我推开他，退后两步。

“我一直忘不了你。”他说。

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我震惊不已。我们俩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他有多么迷恋我。他非但没说过恋人之间的甜言蜜语，就连夸我一句都极少见。我一直认为他选择我跟我选择他的原因一样：找个合得来的人搭伙过日子。我以为离婚后他会很快忘掉我。我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就算他忘不了我又如何？自从离开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再跟他扯上什么瓜葛。我们俩在生活上合不来，更何况还有那根插进我心头的利刺—我绝对不可能原谅的背叛！

“我不想再跟你扯上什么关系。”我坚定地说。

“我的确做错了很多事，”他的声音有些颤，“我已经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你走后……给姥姥守灵那几天，我才真正明白我失去的是什么。”

我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都已经过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忘掉过去那些事！忘掉你！”我在最后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叹了口气，低声嘀咕了一句：“忘了好。”

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想问。

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脸上的泪干了。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是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跟谁都不联系，没人知道你的情况。我去了一趟F大才知道你转到了经济系。我在经济系的告示栏里看到一张报纸。你的照片和报道占了大半个版面。我去图书馆找到那天的报纸，复印了两份儿。你们那年毕业的几千学生，只有三个人上了报纸，另外两个是本科生，对吧？你成小名人了。那篇报道的内容乍一看不像是你的所作所为，不过仔细想想，又的确是你。在你们系办碰到个教授，听我打听你的消息，连声夸赞你，说你是他们的骄傲，多少年都见不到一个这么好的学生。”他转过身面对我，倒退着走，嘴角上拉，眼里满是笑意，“那真的是你吗？”

我避开他火辣辣的眼神，垂下头，沉默不语。没人知道风光下面滴注了多少心酸的泪水。没人知道那两年我是怎样苦熬过来的。没人知道。往事不堪回，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报道了。毕业时的欢喜，犹如流星，在绵绵黑夜里一闪即逝。

我的伤感被他愧疚的声音打断，“我抱着一线希望……我知道……因为我对你的伤害，你很难再信任别人。”

这句话撞到我心头的那根利刺，引了一阵剧痛。怨气陡然而生，我不由地停下脚步，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你也知道你对我的伤害有多大？那你干嘛还来找我？难道你认为我会原谅你？”

他带着讨好的口气说：“一般人不会，可你不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嘛。”

“别给我戴高帽！我有那么胸怀宽广大肚能容吗？”

“也不是。你在小事上常常纠缠不清，斤斤计较，心眼儿小的跟针别儿似的。”他用惯常打趣我的口吻说，看我没有丝毫笑意，换了认真的语气：“不过在大事上，你很理智，会用理性思考。”

“瞧你这马屁拍的，不怕闪了腰？”

“我说的是真的，否则怎么会费尽心思来找你？”

“我有理性？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我只记得你说我小心眼、疑神疑鬼、爱翻小肠、有理不让人无理搅三分。”

“我没说过的话，不意味着没想过。我逗你的那些玩笑话，你倒是全都当了真，还要牢记在心，每天认真复习三遍，对不对？”

“什么玩笑话？明明都是气人的话。一点都不好笑。”

“好好好，以后我不再说不好笑的玩笑了。”

我瞪了他一眼，“就算我能用理性思考，就该原谅你？就能原谅你？”

“从理性的角度看，过去那些事已经生了，谁都没有能力改变。既然咱们都变了，不如索性忘掉过去，尝试着认识新的对方。”

他的话每一句听着都有道理，可连在一起又好像不大对劲。一时间我想不出该如何反驳。他看我不说话，又笑嘻嘻地打趣我：“你的伶牙俐齿呢？怎么不说话？你说我的话是不是有点道理？”

这家伙，竟然还能笑得出。我有些气，想耍赖，就像以前下棋输了时那样，不过又觉得此时那样做不够严肃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