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即使无法说话、无法动作,圣灵仍用眼光射出憎恨。
彻底的疯子!言语不清的疯子!杀了他!快,快杀了他!
这时候,圣灵从女儿的眼里又看到看到绝对的痛楚。那是女儿在不解、在疑惑,她在祈求父亲的帮助…
她在哭啊。
恨覆盖绝望,萌生直接的念头,冲破束缚的枷锁。
宰了这头疯狗!踩死这头疯狗!
终于,父亲的杀意到达极限,一个不能再增长的极限。
极限的杀意涌动,黑血的漩涡扭曲空间,带着圣典归来,把远前次的力量送给圣灵,从他的脑海涌入身体,充满他身体里的每粒细胞,彻底碎掉束缚的限制,帮他恢复语言的自由:
“住手啊!”
行动比声音快无数倍。
父亲的身体裂开,流淌着黑血,喷涌向女儿,要去把她拯救。只一瞬,女儿的躯体完整了,折磨她的痛苦消失了。她看见父亲变得很怪,她看见父亲正伸出双臂想抱过来,她忘了害怕、笑得无瑕、念出了单纯的惊喜:“爸爸…”
还未能说完,炽热的火焰焚毁了小小的躯体,把她化作尘埃,散在阳光里。
阿竹掏出烟斗,用残火点燃烟叶,无聊到打哈欠了:“你慢了,小姑娘去和她哥团聚了,嗯,团聚啦。”
灰飘过圣灵流动黑血的指缝,无法碰触。杀意已到了极致,连恨都没有。这是什么感觉?该怎么描述?是杀意?对,只是单纯的杀意,是想杀了什么人的欲望。不论极致、极限、无穷,都无法形容这种杀意。但极限就是极限,假如他的感情已是极限,该怎么描述它的增长,怎么表达它的扩张?
不可能的,他擦粉笔灰的时候,数学老师讲过,极限就是极限,是无法再变化的极限。
但圣灵敢说,她心里的杀意是极限无法描述的。要如何才能找出最合适的概括,告诉这疯子,告诉所有人?倘若非要开口,那圣灵只会讲,心里的杀意是极限乘他妈的极限!
终于,代表杀戮的真理圣典、帝皇创造的神圣之物,感应到了杀戮的欲望。它流淌着无穷尽的黑血,去环绕欲望的主人,去与圣灵合为一体。
如今,阿竹看见的是黑血堆成的人形流体。不,哪怕闭了视线,也能从每滴黑血里读出直白的文字——
杀。
如果换别人来,兴许只瞧见其中一个字,杀意就会爆,就会丧失控制,让这个人只知厮杀。
仇人会杀掉,恩人会杀掉,朋友会杀掉,亲人会杀掉…哪怕最爱最爱,爱到心永远不想去伤害的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
不知还算不算是人类的圣灵,用最后的意志转告他…
杀了你啊。
汇成圣灵的黑血散射开,凝聚最纯粹的杀意去生长。短短几秒,漫天的黑血已经遮蔽天空,让远处的追赶者看不见太阳。
小林被吓得刹车,踉跄走向黑暗的天,却是抖着蹲倒。他的眼睛瞪得大、泪滴得很多,因为他拿网看着阿竹的视野,清楚阿竹做过的事,明白恶果即将降临。
夏把他抱进车里,踩住油门逃避黑血的天。小林还在哭,透明的鼻涕垂上鞋,拉得很长很长:“迟了…太迟了…疯子,疯子…”
在天空中,不知化身何物的圣灵,睁开密密麻麻的眼睛,看到了森林里的昆虫…很多很多的昆虫。
圣灵记得,昆虫是种简单的生物,它们只有简单的结构、没有情感,智慧也少的可怜,只是凭本能行动。对它们而言,仅有的智能全用于勉强的模仿,没办法做多余的思考。
这两只顶撞的甲虫也同样。看,它们在用铁钳似的颚角力,试图将对方从树枝甩掉后独占这领地。体型较小的甲虫被举起扔落。胜利者轻咬锯齿状的大颚,享用属于它的地盘。
但它的翅膀突然扇动,更向地面俯冲去追击对手。怎么回事?而那小点的甲虫也不示弱,继续战斗。不,他们与先前不同,这不是战斗,而是…搏命。
无理由的搏命,是已分胜负的昆虫不该有的行为。很快,圣灵看见小甲虫被钳成两截。虽滴着透明的血,她的颚钳仍在咬,直到大甲虫把它钳成数块才停止不动。
那大甲虫还在飞,飞向一只撕咬老鼠尸体的松鼠,却被两颗板牙一口啃碎。松鼠找不到新的目标,竟紧咬树干扭转身体,径直将自己的脖子给拧断。临死之前,双腿抽蹬,在落叶间跳着舞蹈,跳出了美丽的死亡之舞。
圣灵在欣赏这种杀戮,观赏这种疯狂。他知道,血腥正在森林的每一角表演。绞杀、狠咬、顶撞、啃啄…或对同类,或对猎物,或对天敌。任何有意识的生命,此时都只想杀戮,杀戮个痛快干净。
让它们沉醉杀戮的是遮蔽天空的黑血,也就是圣灵自己啊。
黑血还在蔓延,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笼罩帝国,笼罩特罗伦,跟着是博萨、是瑟兰、是朝晟,连大洋彼岸的戎洲和邦联也会吞噬吧。
到时候,全世界的生灵都会陷进杀戮的狂潮。当他们中最强的人将搜寻到的所有活物宰杀干净后,他们就会把自己的头颅捏爆,结束丧失目标的疯狂。
贤者在行动。他踩住摆满内殿的圣岩,双眸幽光越蓝,七纸透明的书页浮出躯体,飘飞旋转。他的声音低沉,是在诵读,圣岩在这诵读里闪光。旁观的国王有些紧张,他是在为奇迹手书对抗圣典的壮举而焦躁。
可诵读倏然收束。因为贤者看见了比圣典释放更可怖的景象——
黑血消失了。
快要溢出森林上空的黑血消失了。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天空如常的蔚蓝,森林如常的寂静。若没有那压满了落叶的动物残骸,贤者都觉得是目睹了虚幻。
但他的眼不会作假,是有人阻止了圣典的威力。除贤者以外,可抗衡真理圣典的,唯有一个晨曦城的老家伙、一个同样的继承者…
但沉睡的她仍没有苏醒。若说世上还有谁能让圣典沉默,只得那一人——
已然手握圣典,阿竹却失望无比。
圣典无疑很强,但再强又怎么样?面对最接近真理的阿竹,它只是本不堪用的书罢了,平平无奇。又怎能帮助阿竹平复情绪?
贤者收回七页手书,无言离去。贤者低估了他的可怕。他是比圣典危险无数倍的怪物,且无法消除。没人能对抗他,哪怕唤醒那位沉睡在晨曦的继承者也于事无补。
“既无法阻止,便放任他吧,”闭门前,贤者对国王说,“相比被毁灭的苦涩,任性的疯狂是甜美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