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秩序井然的隊伍一下子被沖亂了,各家親貴聽見前頭嘈雜,卻並不知道發生何事,為何堵在秋景門前不走了,正狐疑張望,忽見幾個監門衛護著太子掉頭往回退。
張柬之、崔玄暐面色煞白,分明大事不妙,又見姚崇舉高高著袖子為太子遮擋,可是風一吹,露出太子一頭一臉的血,頓時驚聲四起。
有的大叫,「宮中有刺客?!」
有的急問,「太子安否?!」
「聖人何在?聖人有危險?!」
幾個賦閒的武將擼起禮服袖子便往前闖,急於接應。
張柬之急的沒法,想鎮定人心,卻不知該說什麼。
眼見整個魚貫長龍的隊伍如被人斬,一截截錯亂下去,連最末尾服綠的雜官都跳起來胡沖亂闖,才要高聲喊話,忽見眾人的嘴大大張開,似要驚叫,可是全沒出聲。
他急忙扒拉住李顯摁到身後,拿胸膛去迎接未知的兵刃。
就見一條胳膊刷拉從頭上飛過,甩出長串血漿,被風轟得,散成一蓬蓬細碎血沫,姚崇和崔玄暐全沒避開,他自己鬍鬚上也是斑斑點點,李顯更是不堪,雙目反插,直接癱倒在他懷裡。
張柬之七老八十的人,哪經得起這樣連番刺激?只覺胸膛里心臟悸動,幾要奮勇掙出,劇痛貫穿前胸後背,十指發麻,渾身無力,他呼呼喘氣,好一會兒才扶住李顯,幸虧前後左右許多雙手幫他攙扶,還有人撐住他腰身。
他重重吸氣,抬眼看幾個郎將已然脫隊,與白僧袍的和尚扭打一處。
「白,白衣?」
崔玄暐初初看見,立時反應過來,他借住法門寺三年,幾乎算得上半個佛門弟子,知道沙門忌諱,華嚴宗絕不會穿白衣,拿目光詢問姚崇,自言自語。
「不是華嚴宗,那是什麼人?!」
姚崇遲疑不語,崔玄暐面色灰敗,嗷嗷叫起來。
「你們記不記得,高宗在時,長安也鬧過一回,白衣女子闖進太史局,說天有異象?後來果然彗星拖尾?」
太史令歸屬春官管轄,與太祝、太卜同列,皆以事神為業,幾人不約而同轉頭往人群中尋摸武三思,卻見許多張驚慌失措的面孔里,獨他意態散淡,抱著胳膊,幾近袖手旁觀。
張柬之只當抓住了罪魁禍,一把扥住他領口大聲質問。
「春官怎麼回事?放這種兇徒進宮撒歡?!」
不料武三思很冷靜,輕飄飄道,「張侍郎不必失態,反正聖人不在裡頭。」
第2o9章
誰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也顧不上追問,秋景門湧出來的白衣僧人越來越多,單憑四個郎將,是萬萬抵擋不住了。
張柬之別無他法,唯有推著李顯繼續後退。
李顯半昏半醒,腳底踉蹌,只覺四面八方都是人,交織的胳膊、手、笏板、金冠,似張大網拖著他逃命,每當他趔趄腿軟,力不能勝,便有東西托住他,可是忽然之間張柬之向前撲倒,帶累的他也站不穩了。
瘋狂的吼叫越來越近,似悶雷打在頭頂。
「彌勒要拆盡天下官寺,殺光天下僧尼,你敢不從?!」
「彌勒要毀天滅地,弒君弒父,你敢不從?!」
「彌勒要焚毀兩京,化人間為煉獄,你敢不從?!」
李顯實在爬不起來了,肩膀被張柬之踩著,腳底勾著誰的袍子,還有人大概是想盡忠,張開臂膀壓在他身上,只求拖延他的死期,晚一刻是一刻,救命的大網已經變成催命符,拖拽著他沉底。
李顯勉力推開,使勁去看眼前局面。
韋氏很多很多年前就對他說過,就算要死,也要睜著眼睛死。
——果然是張易之!
他冠服儼然,被人抬著,扛著,高出撲倒的眾人數尺,紅袍玉面凌駕白衣之上,手持禪杖念念有詞,那些人便如過節,手舞足蹈。
就是今天罷,兩度立儲前後二三十年,終究沒有登基的命。
他整個後腦勺嗡嗡地,痛得淚眼模糊,來不及想別的,只想到做阿耶的死在兒女前頭,也算盡職盡責了,但願因他之死,真真和瑟瑟再無憑依,張易之能放她們一馬,至於愧對韋氏,唯有下輩子再補償。
張柬之伏在地上,右腿膝蓋痛得直打哆嗦,奮力扭頭,正正看見崔玄暐的面孔,塵灰滿鬢,狼狽不堪,兩人相對,想到這般死法,都屈辱地哽咽難言。
崔玄暐心裡還有個想頭,張柬之能力平平,占據鳳閣高位,只為姚崇一意退讓,但今日宮變,華嚴宗既不知情,只要他能活到事情了了,迎奉佛指算一樁功勞,護持太子受傷又算一樁功勞,倘若再力挽狂瀾,未嘗不能取而代之。
機不可失,他使勁撐起身子,正義凜然地破口大罵。
「張易之!我呸!今日滿朝文武親眼目睹,你圍殺儲君,血濺宮闈,必是要遺臭萬年!」
他卯足了勁兒痛罵,眾人彼此疊壓,自顧不暇,都顧不上響應,唯有張柬之抬起個蒼老的頭顱,恨恨道,「——人人得而誅之!」
張易之只管嗤笑,側頭向不遠處的張昌宗說了句什麼,慢悠悠從懷中掏出一物,方寸許,夾在兩指之間,然後舉手過頂,炫耀地迎著日光晃了晃。
崔玄暐不解其意,極力凝目去看,仿似根細竹枝,小指粗細,黯淡黃色。
張易之居高臨下道,「崔郎官,你守著佛指三年,卻不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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