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打的什麼如意算盤,李顯和韋氏討論過多次,卻並沒有結論。
韋氏默默看了李顯一眼,牽過李仙蕙的柔夷在手裡盤弄。
小時候掌心軟團團的肉窩還在,白嫩嫩光溜溜,養著水蔥似的長指甲,宮裡不准用鳳仙花染指甲,非得用蔻丹,卻不如鳳仙香甜,十四載數千日夜,再怎麼隔絕人倫,總算養尊處優。
馬車拐進楊柳巷,街市沸騰的人聲漸漸稀薄,全家眼巴巴等李仙蕙的回答,鬧得她更難開口。末了,還是瑟瑟想起早晨韋氏煮了枸杞甜水,忙打開提籃,那陶瓮用好幾層鵝毛填的小包袱裹住,隔了兩三個時辰,觸手尚且溫暖。
她倒了一杯遞給李仙蕙。
「二姐,喝口水再說。」
徹夜的悲鳴、不平、驚恐……
通通退做耳邊沉悶的低語,李仙蕙明白,對李顯夫婦而言,最重要的消息是李家兒郎的下場,她清了清嗓子。
「阿耶走後不久,聖人便遷都洛陽,起初把皇嗣全家帶在身邊看管,間或有興致便提來訓斥,後頭大概嫌煩了,單留皇嗣在宮中,余者全打發回長安,同行的,仿佛還有二伯的余脈。」
李顯渾身戰慄,「大哥無嗣而亡,二哥的兒子們,還好吧?」
恐懼中帶著一絲希冀,可是李仙蕙的眉眼漸漸生涼,只是漠然地看著他,微微搖頭。
「這幾年他們處境如何,禁中甚少提起,偶然府監說一句,說庭院狹窄,常遭內侍仗責,已打死了幾個……」
說到『打死』,李顯呼吸一窒,渾身打起哆嗦。
「重潤呢?也與你養在一處嗎?」韋氏急問。
「重潤不在太初宮,我不知道他在哪,就連究竟在長安還是神都,府監也諱莫若深。不止重潤,我十來年沒見過李家兒孫踏足禁中了。」
「啊——她這是要逼死我!」
韋氏滿腹期待落空,捂著臉嚎哭起來。
「攏共就這一個兒子,竟藏起來不知死活,即便活著,橫豎她也不曾費心教養,又蠢又呆,憑什麼與人爭搶?既沒有一步登天的命,何不還給我?」
「先不哭……」
她這麼拗心斷腸的哭法兒,離京多年未曾再有,李顯的天簡直要塌了,手忙腳亂替她擦淚,心痛地安慰。
「哎呀,哭有什麼用?聖人那脾氣你知道呀,你越服軟,哭哭啼啼,她越硬起來單欺辱你一個。咱們重潤正經做過太孫的,倘若真打死了,最少最少,總有一兩個朝臣替他委屈,要上奏罷?」
「太孫算什麼?!」
李顯的話毫無作用,反倒招惹出更多怨憤之語。
「你還做過皇帝哪!說廢就廢,說流就流,滿朝文武,哪個有良心,替你抱不平了?就只有我阿耶,我兄弟,敢為你說話!可是呢?全家流放,連三歲的侄兒都叫她殺光砍光!有我們韋家的例子在,哪個嫌命長?」
李顯語塞,這話題萬萬碰不得。
韋氏對女皇心結沉重,畢竟韋家滿門盡毀,血海深仇,叫她如何釋懷?從前他便卡在中間難做人,但要說女皇強留下一雙兒女,把女兒養得得體大方,卻故意不管兒子,是想幹什麼?
他想不明白,只能和稀泥,「從前的事,不提了,不提了。」
韋氏滿臉眼淚,哭得直倒喘氣,半天才抓著李仙蕙的手問。
「我瞧方才那個主簿對你還算尊重,宮人待你都是如此麼?你這下巴,長得與我一模一樣,恐怕她瞧見你就想起我,說來說去,都怪我連累你,早知今日,當初我在她跟前馴服些,也不怕她欺負你呀!」
第4章
李仙蕙獨立多年,終於重得爺娘疼愛,自覺幸福極了,忙連聲安慰。
「沒有沒有,聖人喜歡熱鬧,飲宴遊園,動輒百人跟隨,李武兩家在京的女孩兒,無論關係遠近,七七八八,大體都在宮裡教養,聖人待我說不上極好,但也不壞。」
「那就好……」
韋氏這才鬆了一口氣,欣慰地撫著胸口。
李顯被她推在旁邊,卻聽出這女兒實在是懂事極了。
為人父母,最感慨便是孩子一不留神就長大了,小時嫌她煩,現在卻想念那種頑皮,恨不得她再胡鬧,滾出滿身泥,卻不能了,人高馬大坐在面前,有正經事與她商量,閒來解悶也是她,不是她依賴爺娘,實是爺娘離不開她。
都不說話,車廂迴蕩著韋氏的哭聲,嗚嗚咽咽,不壓抑,反叫人感到痛快,瑟瑟等到阿娘盡吐多年辛酸,終於擦乾眼淚,才輕聲道。
「我猜,二哥應當還活著,不然,聖人得知阿娘未再生育,當問阿耶有庶子幾個,年歲及生母如何。既然不問,就是還有嫡子可用。」
李仙蕙一雙眼睨著她,驚嘆韋氏對她的倚重,更訝異她小小年紀,見事卻十分清楚明白,因順著話頭道。
「瑟瑟說的不錯,不過……」
她話一停,李真真就膽怯地往下縮了縮,恨不得躲到韋氏背後。
瑟瑟也害怕,但還是壯起膽子叫了聲二姐,「姑姑境遇如何?」
「駙馬薛紹餓死在牢里,所幸未禍及兒女,不過後頭駙馬乃是武家人。」
李仙蕙沉重地嘆了口氣,半晌才搖頭繼續。
「至於皇嗣家,最最慘烈,五年前,他的妻妾不知如何得罪了聖人的婢女韋團兒,竟一股腦兒殺了,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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