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抿唇才要專心吃菜,忽然想起什麼,一眼轉過來看張峨眉。
張峨眉倒很平靜,隔岸舉杯與她遙遙一碰,不等她反應,仰脖一飲而盡。
「誒……」
瑟瑟覷著眼,不知該怎麼稱呼這位神秘的女郎。
就瞧兩位小縣主的熟稔尊重,她絕不是那種旁支親戚依附而來,自願為妾的小家女子,卻能忍受梁王府屢屢不對客人正式介紹,就這麼不尷不尬地作陪。目光一轉,又看見流蘇站在身後替她挽著整張雪白狐狸皮大裘,比起她這件的寬大鬆軟,李真真那件簡直見不得人了。
「要比就比面孔身段,你強得多了。」李仙蕙拿帕子掩著嘴。
瑟瑟付之一笑。
「這間屋子裡,誰是看外表的?二姐也傻了。」
李仙蕙點頭,語聲愈低,「你不理她,她沉不住氣,定要來找你。」
第12章
「神都人真是彎彎繞繞,一丁點事情弄得這麼麻煩。」
瑟瑟望了望外面天色。
許是太初宮中也在宴飲,北邊半邊天幕都叫獵獵火燭熏得發紅,雪粒子從天而降,飄飄灑灑,如濃霧,似柳絮。瑟瑟素來愛飲酒,在家便沒人拘束她,今日嘗了京中佳釀,更難停杯。
韋氏與武三思舉杯連碰,越說越來勁,索性划拳,李顯俯在案上微微起鼾,梁王妃不耐悶熱,走去後堂更衣,獨驪珠人來瘋,火紅的衣裙,一時在這桌上,一時在那桌上,笑聲又尖又亮,妝點得這場家宴成功極了。
成套的大曲演奏完畢,換了單支笛子的小調,耳畔終於安靜下來,侍女撤下冷掉的佳肴,盛上白瓷碟子裡折出花樣的熱帕子。
瑟瑟兩個看著李仙蕙行事,原來神都貴女喝酒,要比手到鼻尖前,讓大袖垂下來遮住嘴,才能擦拭唇邊酒漬。李真真歪著頭取笑規矩太多,卻喜歡那帕子浸過木樨水,用完了,還留一縷馨寧的香氣,在深夜裡沁人肺腑。
侍女魚貫而出,高低窈窕的身影映在屏風上,像剪紙。
瑟瑟飲得快了些,耳熱臉紅,心口砰砰跳,遂命搬個繡墩來擱在身側,軟團團倚靠上去,冰涼絲帕蓋住脖頸,手撐額角稍歇。
細細看來,王府的侍女裝扮果然別致,銀絲小花釵,白線挑衫配桃紅裙子,藍紗帕子掖進臂環,還沾著隱隱的酒香,兩個長隨垂手從後門進來,一眼不敢看席上女眷,引著武崇訓走到窗下。
隆冬時節,旁人都掛厚繭簾保溫,獨梁王府豪奢,地龍、熏籠全開,烘得室內熱氣蒸騰,所以支摘窗沒關死,留著一線細細的氣口兒。窗外金鉤低垂,從瑟瑟的角度看過去,恰可見彎彎的鉤角倒映在湖面上。
月光太亮,把朱紅的窗紗濾成了淡淡的桃紅。
武崇訓穿月白緞子的圓領長袍,革帶上掛素白銀刀和青玉帶板,銀裝素裹,勾勒出一筆流暢的寬肩窄腰,光看身條,實在是令人賞心悅目。
不知長隨稟告什麼,他笑笑轉身朝向室內,邊說話,抬手鬆開衣領,那袖子上掐的密密銀線在燈下閃爍,愈發顯得他輪廓溫柔。
瑟瑟很滿意,上次在集仙殿沒看清楚,這次剛巧看個痛快。
他想來是不能喝酒,區區幾杯,脖子都紅了,卻還直板板地端著架子,混在東倒西歪的人堆里簡直不合時宜。
——大男人,量這麼淺。
她對他一笑,自覺真誠無比。
可是對面人仿佛被蛇信子撩了一下,猛地閃身皺眉,又立即站穩,動作快的瑟瑟以為是自己酒酣眼花。
這下子她沒耐心逗他了。
恰李真真要避席,瑟瑟跟著起身離開,轉身之際回眸掃了他一眼,就是這一眼,她看出武崇訓這人的溫潤底下藏著尖銳的稜角:滿室散淡快活,亦有李重福急於表現,獨他憂心忡忡盯著武三思,根本沒留意李家任何人。
瑟瑟笑著走到廊上,伸手接晶瑩的雪花,心裡忽冷忽熱翻騰不已。
兩家本不相干,聖人偏要指婚,李家如臨大敵,不惜紆尊降貴,從個小小的主簿嘴裡套問底細,武家卻隨隨便便允諾他們搬進來,仿佛不知道這裡頭推波助瀾的是控鶴府,上位者果然自在隨性,反正隨時可以翻盤否認。
哼,聖人也是老糊塗了,養肥兩座偌大王府,撒出許多郡王縣主,真以為匹配幾樁婚事就能彌合兩姓么?
瑟瑟心裡燥,手心更燙,雪花入掌即化,正要甩掉,一道男聲響在身後。
「四娘怎的這樣伶伶俐俐的就出來了,當心著涼……」
「你幹嘛?」
李真真擋在瑟瑟身後,滿臉戒備。
那人才預備來一手憐香惜玉,解開大氅要脫,見狀忙退了半步,看李真真還是板著臉,只得再退半步,幾乎站到長廊外頭去了。
「這位是三娘?我不是壞人。」
來人頭戴赤金進賢冠,穿件正經宴客的赤紅圓領袍衫,袖子上重重刺繡,不是郡王便是郡公,不過明明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卻有種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氣質,自家大概也知道,為衝破這短板,特意留了一簇齊茬茬,非得每日修剪的短鬍鬚,反而更顯油膩。
李真真蹙眉,嫌棄地指邊上,「嘿,壞人才說這話呢,你再站開些!」
他不動,李真真眉頭一擰,扭頭就要喊人。
「誒——」
他兩手舉起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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