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子裡含含糊糊,什麼念頭都提不起,光知道赫赫魏王府這就算是完了,他才二十六歲,得了個嗣王爵位,及身而止,不能蔭封子孫,兩個弟弟從今往後也是聽天由命……
「——武延秀!」
想到這個混帳弟弟,他手腳一陣發冷,寒意順著血管湧上腦門,猛地抬起頭嘶聲裂肺大吼,像掉進陷阱的野獸,又像垂死掙扎的俘虜。
「你還知道回來?阿耶的屍骨在裡頭,你,你給我進去磕頭!」
他轟地跳起來,立刻被身旁一圈左千牛衛七手八腳地摁下去。
妾侍歌姬嚇得花容失色,嗚嗚哭著樓抱在一起,怕被他牽連。張峨眉本來已經進屋坐下了,手搭在窗台上盯著,聞言手指亦是一緊,再再去瞧那武延秀,卻撇開臉,只當沒聽見。
「嗣王鬧什麼?令弟身上還擔著差事呢,豈能擅離值守?」
宋之問並不在意武延基兄弟間有什麼恩怨。
倘若是以前,武承嗣繼位後還有個儲位之爭,現如今反正煙消雲散,他緩步走下台階,忽地聞見一股極不體面的臭味,乃是武延基汗出如漿,濕透衣衫。
——原來帝裔皇嗣,不過如此!
宋之問呵呵輕笑,耐著性子一根根掰開他緊握的手指,把詔書硬塞進去。
「令弟年未弱冠,便能在聖人身邊服侍,乃是魏王積德,日後一門雙爵,好比兩府雙星閃耀,同氣連枝,於嗣王也有助力,魏王在天之靈也能放心了。」
總之事情早已塵埃落定,只不過今日才被擺上檯面而已。
宋之問揚手,左千牛衛統領拔出橫刀,呀地一揮,便砍斷了後罩房門上兩把鋥亮的鐵鎖。
武延基驚得天靈蓋出竅,腳都軟了,顫聲問。
「你要幹什麼?」
沒人理他,統領一腳踹開大門,只見裡頭一排排箱子碼放整齊,旁人還不明所以,武家兄弟俱白了臉,原來這便是魏王府的庫房,門上兩把鎖,一是武承嗣保管,另一把鑰匙就歸武延基。
統領點了兩個健壯兵士,抬出一箱當眾打開,數出銀錠足五百兩。
「分家呀!」
宋之問俯身摸了一錠銀在手裡把玩,寒光閃閃,簡直不捨得放下。
武延基瞠目,「我阿耶屍骨未寒,分什麼家?」
宋之問懶得回答,指統領帶人進去,一口口開箱驗看,出來報數,足三千三百二十六口,除珍珠、瑪瑙、古董、字畫外,余者攏共一百六十六萬兩銀。
眾人嘖嘖稱奇,漫說數字驚人,單是這樣整齊的銀錠,便從未見過。
市面上通用銅錢絲帛,偶然見個銀角子,三五分罷了,這裡一錠便是一兩,簇雪光,耀人眼目。同來的戶部司官員也在感嘆,國庫存銀數目雖大,成色卻是稂莠不齊,遠遠比不上這裡。
宋之問攥著銀錠撫摩夠了方道。
「先魏王是長房獨子,梁王是二房獨子,早早開枝散葉,又有爵位,分府而居多年,早該分家。此是聖人家事,當在明堂,由宗正寺操辦,當著祖宗牌位,請聖人、梁王,並在京幾位武將軍的高堂老母做個見證,可是聖人傷心,不願見人,只好如此交代了。」
武延基急急道,「分就分,為何非得今日分?!」
宋之問反問,「樹大分枝,人大分家,祖宗留下這規矩,原是為全族興旺發達,百代延綿,不然一人闖禍,不就害了大家麼?」
言下之意,武承嗣趕著立儲的好日子死了,便是有罪。
武延基面色灰敗,只指著他發抖,「我,我阿耶,我阿耶並非自戕。」
宋之問嘿嘿笑兩聲,又叫戶部司郎中出列。
武延基看了,猶如瞥見一線生機,馬上叫道,「成二叔!是我!您往常與我阿耶吃酒,您不能由著這種東西,在我家耀武揚威!」
那郎中是個精幹的中年人,被他一嗓子喊得瞪大眼,支支吾吾裝起糊塗。
「嗣王節哀啊,先魏王可見不得您這個樣子。」
便撇下他,帶著員外郎,扯張方桌擱在院裡,各據一邊坐了。
宋之問知道查帳最花時間,催快就要出錯,茲事體大,斷錯不得。
揚聲叫侍女搬傢伙,上茶,只管慢慢來,郎中點頭,從袖中掏出一本衙門抄錄出來的小帳展在面前,幾個帳房管事的通被提溜上來,攤開幾十本王府歷年帳簿,又有人捧來個楠木匣子,當場砸鎖撬開,取出裡頭厚厚一摞契紙。
武延基還在發懵,武崇訓看他的目光已是同情憐憫至極。
這下魏王府是連根拔起了,不止爵位府邸,十幾年積攢的根基,全沒了。
武延秀也心疼,更恨阿耶不爭氣,死不挑好日子,坑兒子一世,可惜這兒沒他說話的份兒,只能清清嗓子,唾沫吐在樹底下。
帳房舔舔唇,指員外郎瀏覽帳本,大聲念出帳上產業,有田莊,有鋪子,有府邸,不止長安、神都,武家宗祠所在的并州,還有聖人幼時住過的利州。
他念一樣,郎中在契紙堆里翻找到對應的,便在小帳上勾一樣。
原來國朝有個慣例,交易大莊大宅,乃至生意紅火的店鋪、礦產,舉凡過萬的買賣,一俟成交,雙方便同往戶部司備案,登記最業主,以免日後糾紛。
越是世家大族,勛貴高官,經手的產業越是碩大值錢,便越要及時登記,久而久之,業權之事但起糾紛,請衙門判案,便都以戶部司登記為準。所以戶部司中日常事務,除戶口、土地、賦役、貢獻等常例外,還有大半是為大族婚娶、和離、承嗣、分家等做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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