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秀聽得昏頭昏腦,他認得的香料只有白檀、木香等常見貨色,這幾樣名字且古怪,更不知道什麼味道。
「這些也是……」
他羞於出口,便惱了,「也是燃情助興的麼?」
夥計見他年紀輕輕,說到這裡麵皮就發紅,笑著提起算盤替他籌劃。
「洞房夫家安頓,您不必操心,麒麟褐與沒藥原是護膚,府監法兒,也和泥造磚,您妹夫家要地方夠,砌個池子泡澡……我算算,二百斤差不多。」
武延秀斜他一眼,掏出個銀角子扔在柜上,冷冷道。
「你這些花樣我不耐煩聽,方才那姑娘既是貴客,就照她的方子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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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慢些,才下了雨,當心地下滑。」
聽見裡頭動靜,侍立良久的司馬銀硃繞過多寶閣,擋在瑟瑟跟前。
初夏時節,雨水說來就來,走得倒也快,才剛潑天的架勢,這會子已停了,萬里響晴,廊下換的斑竹捲簾把長花窗切割成一塊塊高低錯落的光板,陽光透進來,亮得刺眼。
「下過雨麼?我睡的沉,丁點兒沒聽見。」
瑟瑟過午方醒,疑惑地探頭去看,台階底下果然汪著一灘淺淺水漬,漫過青石板縫隙,重重疊疊浮著些晚櫻散亂的花瓣。
她有些懊惱,「都怪三姐,夜裡飲酒誤事!」
丹桂推她到鏡前坐下。
「急嘛,不急在這一刻,早晨府監命人來問,女史已據實上報了,您和長寧郡主並郡馬下午進宮不遲,反正我們郡主先去了,聖人面前有她周全。」
一面說,一面扳正瑟瑟的頭臉照眼泡子。
醉酒的人口渴,夜裡連叫了三四遍熱茶,幸而不見腫脹,丹桂便放了心,到底是年輕的姑娘家,皮子鮮嫩又緊巴,抹上水粉胭脂,瞧不出夜夜笙歌。
旁邊小丫頭端金盆來給她洗手,才蹲下,李真真打著呵欠走出來,就著一盆洗了,跟瑟瑟並肩等人梳妝,案上攤著梳頭嬤嬤的傢伙事,成套的犀牛角梳子、香木梳子,還有極細回鉤的銀梳,林林種種二三十把。
李真真便咦了聲,「我們倒等她?」
轉頭問,「嬤嬤可是偷空兒出去,躲在後廊底下與人吃香瓜子兒啊?」
瑟瑟噗嗤一笑,偏過臉,挑起三姐烏油油的長髮。
姐妹三個,論容色是李真真最吃虧,沒得韋氏真傳,反生了張肖似李顯的方臉,虧得她雙頰飽滿,面龐皎然如明月,尤其發量豐厚蓬鬆,曲曲折折掩住方正的下頜角,才有了幾分小兒女的嬌態。
司馬銀硃走近,順手抹了把香木梳替李真真梳理,話卻是沖瑟瑟說的。
「雖說郡馬樣樣都順您的意,不敢挑揀長短,可定了親的姑娘,展眼補辦及笄禮,也算是成了人,不好白天黑夜混鬧。即便不用日日入宮覲見,自家也該立起來,一日有一日的計劃,一日有一日的功夫,俗話說一寸光陰一寸金……」
鏡中打量瑟瑟,一雙眼珠子骨碌轉,很不以為然,便自嘲地笑起來。
「奴婢是太多話了,難怪惹郡主厭煩……」
抬手指了指窗下。
「其實金子算得了什麼?聖人賞的兩座金鋪,連帶山西的金礦,好幾摞契紙不收撿,還拿青玉獅子壓在那呢,雨水淋進來,字都叫浸爛了。」
瑟瑟經她提醒才想起有這麼回事,懊惱地哎呀了聲。
「我總不記得字紙要緊,看著薄薄一張,能抵千金萬金,譬如聖人打個足金的笸籮賞我,你瞧我寶貝不寶貝?早收起來了。」
司馬銀硃笑容未變,口氣還是很疏遠客氣。
「人生憂患識字始,知道的多了,操心就多,所以郡馬說了幾回,想把小學堂開起來,給二位郡主開蒙,奴婢總說等等,鬧得我們郡主怪他不上心。」
瑟瑟噎住了口。
從前貴賤有別,宮人另眼相看她也無法。
但如今姐妹三人平起平坐,都是郡主,為何在司馬銀硃和這群大宮女嘴裡,只有李仙蕙永遠是『我們郡主』,就算明知她們赤膽忠心,已將性命前途盡數綁在李家,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羞惱。
而且,自打賜婚的旨意下來,李仙蕙就偏心到武崇訓頭上,提著他的上進純良敲打弟妹,話里話外遺憾他們在房州沒有受到好的教育,白耽擱到這麼大,養得野人樣不知好歹。
「書嘛,自然是該念的,女史早先教導的我都聽明白了,也記住了,越是金枝玉葉,越要知道尊重,所謂人貴自知,人貴自立,單靠地位權勢,得不到人家真心的敬服,我們行事也麻煩……」
她嘟著嘴頓了會兒,堅持說出自己的主意。
「郡馬學問深,往後要順梁王的老路走,做宰輔重臣,在外行走辦差,倘若回家還不得休息,反要教導我們,就大材小用了。再者,我和三姐都是急性子,讓他督導念書,只怕要吵些雞毛蒜皮的嘴,攪得家宅不寧。照我說,還是請個溫良忠厚的老先生來罷。」
她自以為給足了武崇訓顏面,正如李仙蕙要求的那樣,展現了李家作為勝利者寬廣的胸懷,但也強調了他們就是處不來,這也是人人眼裡看見的事實。
尤其是這樣口氣寧和地娓娓道來,簡直周周全全,沒有辯駁的餘地,誰知司馬銀硃聽了,卻不滿地蹙起了眉頭。
「那恐怕不妥,今上是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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