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娘子人品是好的,只是,只是……」
他尷尬地側開臉頓了頓。
一面巴掌大的菱花鏡落在案角,恰好翻面朝上,透過鏡面,能看見他影影綽綽的笑意凝在嘴角。
武三思心道,你既然上了鉤,便怪不得為父拿你做文章,遂娓娓繼續。
「眉娘有輔佐君王之才德,我原是看中的,她與你也算合得來,不過你既然認定了李四娘,就依你罷。」
想起武三思上次暗示的宏圖大業,武崇訓雖不願參與,卻也明白自己婚事的分量,幾乎不能相信阿耶肯讓步至此,他忐忑又感動,忙正了正神色。
「阿耶,君子和而不同,有些事我不肯做,可是維護武家,維護您,我在所不辭!」
第28章
狄仁傑終於接到來自門生的確切消息,立刻日夜兼程趕回神都。
萬萬沒想到,走之前與聖人說得好好的:恢復皇嗣武輪的原名李旦,再立為儲君,這便順理成章還政給了李家,至於還在世的李顯,亦應改封為親王,享故國封邑,裂土分疆。
可他一走,李顯便大張旗鼓地來了,李旦卻還滯留長安!
他不明白聖人為什麼出爾反爾,這兩兄弟倆的秉性、才能、家宅、人口……他和女皇一條條思慮了好幾遍,反覆推演,才終於擇定李旦繼位。
怎麼他離京才短短月余,就完全顛倒了呢?
詔書已經擬好,就捏在上官婉兒手中,神都局勢如火如荼,到了雷霆萬鈞一觸即發的時刻。狄仁傑一刻也不想耽擱,命長史宋玄爽、司馬崔獻等領大軍紮營整頓,匆匆吩咐幾件瑣事,換了衣裳就想連夜入宮,卻被陳思道勸阻了。
「座主,還是再想想……」
陳思道肚子裡也沒個章程,只是直覺萬萬要謹慎。
「聖人叫冬官給廬陵王蓋房子,學生沒當回事,應下了。後頭就怪了,洛陽令一會兒說工期緊,一會兒說地塊小了,要多拆兩坊,來來回回,不知道什麼意思。後來冬官備好物料,他那頭倒不著急了,又不知是誰攛掇的,幾百婦孺竟結成伙來,當街與府兵對峙,鬧得狂徒趁亂搶劫,洛陽令也不抓人……」
天子腳下,百姓竟至流離失所,簡直是武周的恥辱!
可是狄仁傑顧不得追問那幾百婦孺後來如何,只潛心推敲聖人和府監在這齣鬧劇里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誰知不琢磨還好,細細一琢磨,他高大的身形便猛地晃了晃,白髮從赤金三梁進賢冠里漏出來,散亂地覆著他蒼老的面頰,看起來真是慘澹極了。
他擺了擺手,仿佛是自語念叨,又仿佛是教導後輩。
「聖人的手段,你們見識的太少了,她這是疑兵之計啊!」
「——啊?」
曹從宦疑惑,蹙眉想了想。
「後來冷不丁一聲兒,廬陵王就搬到梁王府去了,那時學生才起了戒心,剛巧這一向江東事多,學生上書彈劾蘇州府衙集體貪污,那捲文章寫的嘛……」
曹從宦嘴碎,說說就離題萬里,捋著鬍子慢悠悠道,「尚算滿意,魏侍郎還誇了學生一句。」
狄仁傑急地咳嗽起來。
「說正經的!」
曹從宦一凜,「是!」
「聖人因而屢屢召學生入宮問話,一日,竟撞見張易之在集仙殿後廊下仰天大笑,梁王蹲在旁邊,捧著個巴掌大的小痰盂,哈巴狗兒似的伺候著,不知梁王說了什麼,張易之佯裝惱怒地問『李四娘果然強過我那侄女兒?』,梁王道『不敢不敢,是犬子無福消受』。」
陳思道接過來垂頭喪氣地分析。
「座主您知道的,張易之頭先拉攏過魏王,想把侄女嫁給南陽郡王,可是魏王推三阻四,兩邊差點兒就翻了臉,那時咱們還高興呢,後頭那姑娘一轉身,又認了梁王妃做乾媽,可如今您瞧,他們說起這個事,竟是毫無芥蒂!」
狄仁傑這會子哪有心思管張易之的侄女如何,不耐煩地連連揮手。
「張易之根基未穩,野心卻大,竟想與武家結親,沒用,武家瞧不上他!」
陳思道點頭道是。
「武家是瞧不上他,可座主您聽見沒?李四娘啊!廬陵王家的小女兒,她要是嫁進梁王府,這,梁王和廬陵王做了親戚,會不會……」
他越想越是後怕,戰戰兢兢道出憂慮。
「會不會背棄魏王,另推廬陵王繼位?!」
狄仁傑終於聽出異樣,濃眉慢擰,折回短榻上坐了。
外頭軍士巡夜,鐵甲噹啷碰撞,更顯得大帳寂然無聲,案頭一支才折的春柳嬌嫩,在三人目光交匯處微顫,惹得狄仁傑生出一股今夕何夕的感慨來。
他莫名想起集仙殿後殿裡,聖人日常閒坐的所在,有一架徽州進貢的三折泥金座屏,屏風上畫的海上仙山重重疊疊,兩隻鶴在半空提著頸項嘶叫。
沉吟半晌,他閉上眼,揉捏起硬邦邦的肩膀。
陳思道見狀,知道是他六年前被來俊臣嚴刑審問落下的病根兒,又犯了。
「去打熱水,擰個毛巾把子來。」
陳思道扭頭吩咐長隨,然後挽起袖子,上手揉捏了兩把。
他才三十幾歲,在狄仁傑面前說是學生,實則算半個兒子,考學、謀官、買地、娶妻、生子、結親,一步步言聽計從,才有今日成就,在他心裡,狄仁傑朗朗高潔若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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