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生得可真好。之前听魏王说你在江北的寺院修行,我还一直担心,怕寺里饮食太简单,耽误了公主长身体,好几次都想让人去接你回来,可魏王说你入寺时立过誓言,要一直修行至及笄之年如今瞧着你的模样,倒真是我多虑了这次从江北过来,是魏王派人去接应吧路上可有遇到南兵”
“回皇后,是寺里托商队送我来的沂州。路上扮作随行仆役,不曾遇过麻烦。”
阿渺记着萧劭的叮嘱,谨慎应答,同时心中不免又有几分唏嘘。既有能力派人去江北寻自己,为何就不能派人去建业营救六哥和七弟,让一家人彻底团圆呢
曹皇后见阿渺的形容装扮仍是一派的稚气未脱,且又像是颇为认生害羞,便也没好再继续追问,唤女官将提前备下的礼物送了过来。
几人在凤仪台内侧的阁楼中入座,宫人鱼贯而至,奉上美酒点心等物。
最初的热络劲头过去,该问的寒暄话也已问尽,殿内气氛渐渐安静下来。
萧喜嗜酒,几杯豪饮下来,视线有些飘忽。他盯着阿渺看了会儿,举起酒盏一口饮尽,回忆道
“上回朕见到令薇,是在承极殿的春宴上吧朕记得那回朕特意请东海的方士炼制了一丸丹药,进献给父皇,结果倒被坐在父皇膝头的小令薇给抢去了”
萧喜呵呵地笑了起来,人又有些气喘,却握起酒盏,仰头又灌下一大口酒。
阿渺听萧喜这么一提,也记起了旧事,却是与萧喜记忆不符的情景
那日春宴,年纪最小的她,穿着层层叠叠的金丝软烟罗纱裙,被父皇抱上了膝头,小小的胸腔里溢满了骄傲。从远方归来的大皇兄跪于御座前,说了好大一段祝词,又殷切地献上礼物。可父皇似乎都没怎么留意,只惦记着跟旁边的僧道人讨论经文,倒是自己瞧着那丹药红红亮亮的很漂亮,伸着小手摸了一下。父皇见状,便将整个盒子都给了她,由她把玩。
而那时端坐在侧的萧劭,眉目沉静、手执麈尾,一面言语自若地与僧道人谈玄论经,一面忍不住觑探了一眼父皇的神色,期冀着他能露出半分赞许的表情
然而时过境迁,回往昔,方才明白他们费心讨好父亲的举动实则尽是枉然。父亲的喜与不喜,全源于他内心既成的判定,跟孩子们做过什么、尝试过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的关系
兄妹三人,一时俱有些沉默。
流年辗转。
他们至少,都还好好的活着。
而那位曾让他们费尽心力去讨好的父亲,早已化为了尘与土,留给世人的、只余史书中一段可悲可叹的冰冷文字。
过得一阵,有内侍领着一名世家子弟模样的男子匆匆入内。
阿渺抬眼瞧去,见那男子生得细眉小眼,正是上回在王府夜宴上衣襟半开、掐着胡姬腰的那个醉客。听内侍开口禀奏,方知此人竟是曹皇后的胞弟曹启,当朝国舅。
“禀陛下,安氏的车马已经入了沂州。臣让人将他们先安排住进驿馆,但安侯的意思是,入京理应要先拜见陛下,想要尽快带部将入宫觐见。”
曹启一边向上禀奏,一边偷偷瞄向阿渺。
魏王胞妹来京的消息,还是他府上的人在王府偶然获悉的。沂州贫瘠偏远,所谓的当地豪族,百余年前都不过是小门小户,与这些人相比,出身皇族、生母又是门阀贵胄的魏王萧劭,与生俱来的风姿绰绝,秀立群中。曹启自得知阿渺来京之后,就曾在心中无数次想象过魏王亲妹的风仪。此刻亲睹之下,见其果真是姿容绝丽、令人垂涎,只可惜妆太过稚气,人又一直垂沉默,少了些许趣味
“已经到了”
主位上的萧喜听闻安氏入京,皱起眉头,“倒是来得挺快。”
他放下酒盏,问曹启“安锡岳带部将来是什么意思他带了多少人”
曹启回过神,“回陛下,安侯麾下的部将有七八人,外加安世子和两名副将。”
萧喜没好气地说“朕不见那些部将你去告诉安锡岳,这次让他进京,是给他女儿办笄礼,不是打仗让他底下的人都回去,只留他和他的家眷”
曹启很是为难。
他见识过那些北疆将领的强硬,实在不愿意当这个传话筒,试着打圆场道“安锡岳带着部属一起来,多半是为了参加安嬿婉的及笄礼。他们北疆人习惯了胡人那一套,尊卑不分的。陛下要是直接拒之不见,怕是又会让谏官议论。”
曹启不提谏官倒罢,一提,就让萧喜又想起这几日中署监的几名大夫、署丞,以及五营校尉司马,日日都在宣仪门外跪请,要朝廷抚恤北疆退下的伤兵,吵得他心烦不已。
“议论议论什么议论朕对安锡岳早已是仁至义尽”
萧喜的气息急促起来,病态潮红的脸色微微泛紫,“之前让他归还关中和江北的兵力,他却只送了些伤兵残将回来、要朕来给他养这些伤员”转向萧劭,抬指对着他,“当时是你,你劝朕允下,又在你的封邑分田安顿那些伤兵,可结果怎么样他们还是不满意”
萧劭从案后起身,“皇兄息怒。”
曹皇后让侍女倒了水,自己亲手奉至萧喜面前,瞥了眼萧劭,缓缓开口道
“陛下也别责怪魏王为安氏说话。魏王年少时,毕竟在风闾城住了三年,多少是跟那边的人有些情分的,终归面子上抹不开。”
萧喜闻言愈气急,将面前的水盏一把推开,甩出的茶水、直接溅到了萧劭的脸上。
“什么情分朕才是这大齐之主,没人能越过朕谈情分”
阿渺反应极快,在萧喜推盏的一瞬,就已经腾地站起身来。可转念想起哥哥的叮嘱,终是强忍着将冲动压了回去。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曹启跟萧劭有些交情,私下里又收了不少好处,咳了声,上前又打起圆场
“魏王跟陛下是亲兄弟,自然不会不知好歹。”一面示意宫婢为萧劭奉上巾帕,拉他重新入座,一面笑得有几分猥琐,“说来说去,只怪那些北疆的胡姬太过妖冶,枕边风听得多了,就算是我,也难免生出些怜惜之意,哈哈”
那头萧喜在曹皇后的安抚下,亦略微平复下来,由着曹启拉着萧劭重新入了座。
曹皇后则示意女官将阿渺扶至自己身畔,携手坐下。
“没事,都是那些个不识好歹的臣子,惹得圣上不高兴。公主自幼在宫中长大,肯定也知道治下之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