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遥远处,那个仅存的灶火也熄灭了,整个海防线的内里不再有光。夜色愈浓,满眼都是浑浊不堪的黑。
刘黑宝将炉钩子牌儿手电揣回兜儿,慢慢嚼着口中冰糖,品味着那抹劣质的甜。
他低头,却看不见自己放在黑暗中的四肢,可它们明明近在咫尺。这里真黑啊,他想。
“你们怎么受得了这夜晚?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他看向旁边的赵大船,却只能看见一团有轮廓的黑。
“习惯了。”赵大船沙哑的声音在那团深些的墨团里响起,“其实夜里的海面也会折射一些光,只不过很微弱。你习惯了明亮,所以看不见它。”
“我们看得见。加上又熟悉这里,哪里有礁石,哪里有床铺,都清楚,不至于摔跟头。”
刘黑宝转头看向身后同样包裹在深邃里的高墙。在高墙的顶端,未遮挡的天空上,一些车辆的灯光横亘在那里,像是一道比石墙更绝情的光墙。
司机兵士的喧嚣隐隐传来,是与这里死寂正相反的热闹。
“你们是怎么争取到外出卖海货的权力的?”刘黑宝问。
“五百觉醒者,冲击海防线。”赵大船躺在礁石上,成了一团扁平的黑,“他们看到了决心,妥协了。”
“伤亡如何?”刘黑宝问。
“五百觉醒者……活下来了十九个,不过都残疾了。”
“奥……后来被海蛇他们杀了两个对吗?这就是他嘴里念叨的那个数字十七的由来?”
“对,不过那十七里没有我,有我爸爸。他们都是上一代。那十九个人的后人,被视为骚乱因子。”
“对面伤亡多少?”刘黑宝问。
“一个没死。”
“嗯?普通人也一个没死?”
“一个没死。”
“为什么?”
“杀人,性质就不一样了,那代表着造反,我们不敢。所以我们只是冲上海防线,顶着异能和子弹破坏高墙。”赵大船的那团黑里伸出了一条黑线,大概是他的胳膊,在指着什么,“你看那堵墙,很多地方都是新补的,都是当时被我们破坏的。”
“这么黑,你们怎么抵挡海祸,怎么战斗?”刘黑宝吃完嘴里冰糖,又问。
“这里只有腥味儿,但腥味儿也有很多种。有一种,是刚刚从海里爬出来的腥。我们一闻,就知道哪个方向需要支援。”
刘黑宝在黑暗里嗅了嗅,却是只闻到了一种腥。
“你想带着大家出去?”刘黑宝捏着手里的塑料袋,制造着聊胜于无的响声。
“不太想。”赵大船叹气,“我知道,外面的世界也很艰难,不好的地方比这里更甚。”
“那你还跟小海螺他们鼓吹外面是天堂?”
“我必须这么做,我也只能这么说。”
“这算是你的理想?可真没出息。”刘黑宝掏出烟盒,递给身旁那团漆黑,“别告诉我,你准备死在下次冲击海防线里,为了保住外出卖海货的权力。”
“是的。”打火机的火苗燃起,照亮了赵大船木讷坚毅的面庞,他在夜里也眯着眼,“我们这一代,争取到活着就行,要是有点书籍之类的,就更好了。”
“至于考虑如何过得好……那是下一代的事情。”打火机熄灭,红亮的烟头烘着他的脸。他呼出一团浓烟,周围黑夜淡了几瞬。
“可别人好像不那么想。”刘黑宝幽幽说。
“是的,他们被外界迷晕了,只看到了好的地方,一门心思想出去。”
“到底多少异能者?”刘黑宝问。
“应该一千多。”赵大船抽得猛,长长的烟灰被海风吹散,从他下巴滚落,“总是有人死,总是有人觉醒。这一秒统计出的数字,到下一秒就不准确了。”
“这比例可真是吓人,”刘黑宝揶揄道,“这是凭啥呢?凭啥你们的觉醒率那么高?”
“海里有种鱼,一直吃,觉醒的概率会大点,我们抓到这种鱼就供给壮年吃。就是不容易获取,只在一小块儿水域有,那里经常翻船,去十艘只能回来五艘,觉醒出的能力也单一。海蛇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赵大船不带语气地甩出了一个诱人的筹码。
“嘿,巧了不是?这确实很了不起,是能让外界疯狂的消息。但恰好对我们没一点儿诱惑。”刘黑宝惋惜般地摇头,玩味说。
“这不是你的筹码,甚至是我的。如果我把这个消息放到外界,海防线会被无情摧毁,你们会失去存在的价值。”
“大概是无一活口吧。”他轻声说,又促狭笑,“这是你的擅自主张?格婆婆知道不得气死?”
“不,是她让我说的,这是她的决定。而我只跟她说了我能说的。”赵大船吐掉烟蒂,看着它在沙土里逐渐黯淡,“她让我和你说,鸡肉鸭汤炒鸡蛋,都洗干净了,她等着你回去,她重新炒给你吃。”
“这老太婆是怎么回事儿?”刘黑宝喃喃道,“一会儿贼能装,一会儿又一把梭哈,在这儿玩反差呢?”
“你的目的是什么?可以说了吧,你现在有了拿捏我们的把柄。”赵大船又融在了一团漆黑里。
“我都说了,真的是看看。”刘黑宝继续玩儿着塑料袋,让它窸窣窣响,“看看……这里会不会是我们的一个备用去处。”
“如果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