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任岭南行省的学政,主办岭南的院试一考。有一女子半夜敲了鸣冤鼓,当地知府审问后,方知原委。原来这女子是青楼一妓子的胞妹,其姐身怀六甲,却一朝自缢身亡。知府觉得蹊跷,便寻妓子身旁伺候的婢女前来询问,才知晓,这妓子与一书生相恋,倾其家产供这书生科考,腹中所怀胎儿也是这书生的孩子。”
“这书生一夕之间中了秀才,便不愿与这妓子来往。若是这般忘恩负义,也就罢了,这书生还怕妓子前来攀扯,特意同青楼主事人商量,让她在这妓子茶水中下堕胎之物。这妓子喝了茶水,腹中剧痛难忍,又得知事情原委,伤心欲绝之下便自缢了。”
柳学政本是科举出身,年轻时也写过不少话本子,又因为是亲身经历之事,叙述之时娓娓道来,听得众人皆是同仇敌忾起来,恨不能将那负心书生痛殴一顿。
“柳大人做得对!”“这样的人,合该做牛做马,不配做什么父母官!!”
柳学政略一停顿,便继续道,“当地知府见事关此次上榜的秀才,便将原委和案状告知我。我那时也是一时冲动,立即将这秀才的功名革除了。事后,我上报圣上,虽得了圣上的许可,也算是我冲动之举。因这事,我自请扣罚一年俸禄。这倒罢了,不知何时起,同僚间竟有人道,我是因为惧内而眼红旁人娇妾在怀,故而革除了那秀才的功名。我的确有错,合该任由旁人指摘,只可怜了我夫人,不但要操持家务,还无端落了个泼妇之名!”
他话一落,几位府学的教授皆是羞愧掩面。
柳大人便继续往下说,“我夫人乃是岭南黄家正正经经的嫡女。尚在闺中时便娴静舒雅,颇有美名。自嫁入我柳家,上孝公婆,下慈幼儿,从未有过半分差池。却因为我的冲动之举,而背上了泼妇的恶名!我——实在愧于夫人!”
围观的百姓皆是议论纷纷,“这柳夫人可真是倒了大霉!明明是一贤妻良母,却背了泼妇恶名,委实冤枉!”
“都怪那些嘴碎的,又是编排覃秀才,又是编排柳夫人!”
到了现在,已经没人关注刘冲了,都将关注放到了覃九寒和柳夫人被流言中伤一事上,交头接耳。
衙役趁机前来将众人请回知府宅院,看了一场好戏的众人意犹未尽往里走。
一边走还一边道,“覃案首和柳夫人真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这搬弄是非之人,实在是害人不浅啊。”
“是啊,是啊。”
听闻众人窃窃私语的府学教授惭愧得直摇头,一咬牙,亲自上前向柳学政道歉,“柳大人,我等冒犯尊夫人了,日后必然为尊夫人正名!”
原本就心虚不已的知府也应道,“是!是!柳夫人深明大义,我必让拙荆上门拜见夫人。”
要知道,知府因着怕自家夫人被柳夫人带坏了,都没敢让夫人去拜见柳夫人。
柳学政满意摸摸胡子,心道,这一回可多亏了覃小子,他家夫人总算是能放他一马了!
覃九寒三人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有些深了。
三人推门而入,便见院中唯有一盏烛火微微颤动的灯笼,照亮了脚下的路。
聂凌忍不住揶揄道,“怎的今日不见阿宝前来迎覃兄了?”
他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谁让覃九寒其人,素日里看着冷冽淡漠,实际上最爱秀恩爱,程垚夫妻都没他那般黏糊。
每逢回来的时候,三人同行,就他家未婚妻,早早在院中等着,拎一盏小小的灯笼,眉目一片柔和,上来便是嘘寒问暖,看得他这个孤家寡人眼热不已。
覃九寒淡淡扫他一眼,没作声,便直接往右走,轻轻敲门,温声道,“阿宝。我回来了。”
聂凌忍不住驻足,等着看覃九寒的笑话。
结果,过了一小会儿,门便被从内推开了一条缝,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似抱怨,更似娇嗔,“做甚么不自己开?门明明开着!”
覃九寒低低一笑,压低嗓子,声音温柔得有些过分,“嗯,我想看看,蓁蓁有没有睡着?我给带了糖葫芦,吃一口好不好?”
“不要,睡前不能吃糖。”蓁蓁略有些小傲娇,回绝了。
但覃九寒也不气馁,反而凑近了去哄,“就吃一口,我等了许久,店主才同意给做的。”
“那……那就吃一口。”
剩下的话,随着覃九寒关门,聂凌就听不清了,但方才那一段,已经足够他打上十七八个颤了。
他又羡慕又嫉妒,怎么覃兄那么好命!文采好,得了案首,这也就罢了!
还有个又软又乖的未婚妻!还是从小处到大的童养媳!
他已经能够想象,日后他也娶了媳妇,再和覃九寒相处时,一定还是被秀一脸!
简直人生赢家了!!
院试一过,便是八月的乡试。
覃九寒本来打算带着蓁蓁早日去桐城,蓁蓁现在仍然一身男装,便利了许多,但也没哪家小姑娘愿意成日里穿着男装的,他便打算早日入了桐城,送走阿淮后,让蓁蓁换回女装。
他打算的颇好,却被柳大人给否决了。
柳夫人洗刷了泼妇的坏名声,锦州府的官夫人都前来拜见她,总算让她扬眉吐气了一番。
心情好了,柳夫人便有心情询问原委了,柳学政在自家夫人面前,向来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当即全盘托出,甚至连自己对覃九寒其人的看法也说了个底朝天。
这下好了,柳夫人猛的一拍桌子,开始教夫,“你说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人覃秀才又没害你,不过是以牙还牙,旁人要毁他名声,惹他童养媳伤心,他还不能反击了?你就是太心软了!”
柳学政被训得无话可说,喏喏应是,半句不敢反驳。
柳夫人看得来气,她家老头子什么都好,就是人际交往上吃了大亏。柳学政也年过半百了,虽说身子骨还算硬朗,但寿长这种事,向来不由人做主的。若是哪一天,老头子身子骨吃不消了,只能退下来了,那大儿子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含辛茹苦养大成人,自然希望他过得好。可惜就可惜在,她没给松儿生个兄弟姐妹相互扶持,便只好寄希望于柳大人的门生,日后能帮衬松儿一把。
结果,柳大人是个犟脾气,又嫉恶如仇,压根没几个关系好的门生。
现在听柳学政提及覃九寒,柳夫人便又动了点小心思,拍拍丈夫的肩膀道,“你明日将覃秀才和他那小童养媳请来。”
柳学政纳闷,他脑子没柳夫人机灵,“请他们作甚?”
柳夫人横眉冷对,“请不请?一句话?”
柳夫人年轻是温柔如水的性子,偏偏柳大人是个惯爱得罪人的脾性,日子久了,柳夫人也越来越有脾气了,教训起丈夫来丝毫不手软。
柳学政无奈,只好应下。
覃九寒接了请帖,见上面写着“携夫人同往”,挑挑眉,似乎在猜测柳学政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