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少年跟着,突然开口:“咦?那不是陆大夫吗?”
裴云暎上马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去。
对街不远处的典当行里,正站着两个熟悉的人。陆瞳那身白裙簪花实在打眼,她又生得娇弱单薄,一阵风也能吹跑,站在铺里,让人想不认出来也难。
段小宴有些兴奋:“没想到才从寺里分别,就又在这里见到了,真巧。”
裴云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才道:“是很巧。”
禄元典当行里,银筝还在与老掌柜据理力争,她道:“掌柜的,这簪子就算工艺再精巧,材料也就如此,若不是我家姑娘喜欢,旁人定也不愿花一百两买下。你不如少点卖与我们,日后我们还来这里买东西。”
老掌柜面上温和,嘴里分毫不让:“姑娘说笑,实不相瞒,咱们这铺子开在城南清河街,租子本就比别地更贵,我们也是小本生意,姑娘若说少个两还好,这一开口就是五十两……实在是为难老朽了。”
“可是……”银筝还想再说。
一只手从身侧越过来,将一锭白银落在桌上,身后有人开口:“不用说了,我替她付。”
陆瞳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黑眸。
“裴大人?”陆瞳微微皱眉。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裴云暎。
他似乎刚办完公差,身上公服还未脱,官帽遮住发髻,衬得人眉眼英挺,姿态里又带了三分风流,绯色公服穿在此人身上,倒显灼灼夺目。
他冲陆瞳一笑:“陆大夫,又见面了。”
老掌柜也认出裴云暎来,忙挤出一个笑,这回笑容比方才面对陆瞳时真诚得多,还带了一丝隐隐畏惧:“早知这位小姐是小裴大人的朋友,老朽哪里还会收小姐的银子。这三样首饰小姐带回去即可,算是老朽送小姐的见礼。”
他伸手想将银子推回去,一只手将银锭按住了。
裴云暎倚着桌台,不甚在意道:“老先生这铺子开在城南清河街,租子本就比别地更贵,既是小本生意,何来让你破费一说?”
他将老掌柜刚刚的话原话奉还,老掌柜脸色僵了僵。
裴云暎屈指敲了敲桌子:“劳烦掌柜的替她包起来。”
这回老掌柜不敢耽误,忙令小伙计将挑好的三样首饰包好递给银筝。
陆瞳与银筝收好东西,走出典当行,发现裴云暎正等在铺子外,身侧还跟着那个叫段小宴的少年,瞧见陆瞳二人,段小宴忙与她们招手打了个招呼。
陆瞳回礼,走到裴云暎身后,冲他道:“刚才多谢裴大人。”
他转身,低头看着陆瞳,道:“陆大夫眼光不行啊。”
陆瞳望向他。
“你好像被那老家伙坑了,”他看一眼银筝手上的布包:“就这点东西,也敢收你一百两。”
禄元当铺的老掌柜,看似敦厚慈祥,实则人精,陆瞳心知肚明,若不精明,也不能将铺子开在清河街这样的繁华之地多年还屹立不倒了。
银筝愣了愣,鼓起勇气开口:“那裴大人刚刚在典当行里时,为何不提醒我们姑娘?”
裴云暎抱胸看着陆瞳,忽然一笑:“因为,说了的话,就没机会让陆大夫欠我一个人情了。”
他这神色暧昧,语气微妙,却叫陆瞳轻轻蹙了蹙眉。
陆瞳道:“欠裴大人的五十两银子,我回去后即刻取来送还。”
“不必。”裴云暎看着她:“听说陆大夫的医馆里,有一味叫春水生的药茶卖得很好,就用那个抵吧。”
“好。”陆瞳一口答应,“裴大人给我府上住址,明日我就让人送去。”
“不用麻烦,”他笑:“西街又不远,改日我上门来取就是。”
陆瞳盯着他,他神色自若,仿佛自己刚刚的话再自然不过。
片刻后,陆瞳颔首,平静道:“好。”
陆瞳与银筝先走了,段小宴随裴云暎往遇仙楼下走,段小宴道:“这陆大夫身上什么首饰都不带,我还以为她不喜欢钗环手镯,没想到也和寻常姑娘一样。”
裴云暎悠悠开口:“是啊,所以下差之后,你回典当行一趟,问问今日她买走的那三支首饰出自何家?”
段小宴“哦”了一声,忽而又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做什么?昨日在无怀园你也帮了她,哥,我怎么觉得,你对陆大夫的事特别上心?”
裴云暎走到遇仙楼前,解开拴马绳,翻身上马,笑了笑,道:“可能会杀人的女人,不多上点心怎么行?”
言罢,不再理会段小宴,纵马而去。
段小宴愣了一下,忙跟着上马追去,问道:“杀人?谁啊?”
……
进了夏日,夜里渐渐没有那么凉了。
银筝种在院前的月季发了几支,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开花了。
屋里,陆瞳坐在桌前,望着手中的木槿花簪出神。
柯大奶奶秦氏果真没有带走这只花簪,作为陆柔的嫁妆,这发簪又被柯老夫人第一时间典当了。
发簪精巧,昏黄烛火下,宝石泛出层朦胧旧光,仿佛常武县初夏山头的晚霞。
好像也是这样的夜晚,母亲坐在灯前做针黹,她刚刚沐浴完,躺在陆柔腿上,任陆柔给她用帕子绞干湿漉漉的头发。
陆柔替她梳拢头发,边笑言:“等我们小妹长大了,头发束起来也好看。”又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放心吧,那只花簪姐不用,姐帮你留着,等你遇到了心仪的小郎君,姐给你梳头。”
她那时还小,童言无忌,想也没想地回答:“好啊,那等我遇上了心仪的郎君,就带他一道上门来同你讨,姐姐可别说话不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