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城墙上一排明亮的气死风灯,灯影下士兵来来回回奔波着,白日一场血战让大伙又树起了信心,突厥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嘛,不过是两个胳膊一个脑袋,箭射过去一样得死,刀砍上去脑袋一样搬家。
元封身上的锁子甲已经浸透了血,呈现出一种暗黑的光泽,有王威坐镇指挥,他这个副防御使便可以亲临一线厮杀了,这一天元封自己都记不得杀了多少人,那把从独一刀手里抢来的金柄长刀已经砍出了十几个豁口,不是刀的钢口不好,实在是杀人太多。
元封沿着城墙走过去,沿途的士兵看见他都恭恭敬敬的行礼,张大人身先士卒的光辉形象已经深入到每个人的脑海里,当兵的最敬佩这种铁血汉子,跟着这样威猛的将军打仗,心里有底。
忽然一名士兵指着城下喊道:“将军您看!”
元封趴着垛口望过去,原来是十几个突厥士兵趁着夜色过来搬运伤员,这一战实在惨烈,凉州城下起码堆了一万人,这里面不全是死人,还有相当一部分伤员,天寒地冻没有人救治,就这样呻-吟着等死,想来也算可怜。
周围一帮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要射,元封伸手拦住:“且慢,拿灯笼来。”
有人取过一盏灯笼,元封找了一杆长矛挑起来道:“给他们照个亮。”
其余士兵便依样画葫芦,挑起灯笼给城下抢运伤员的突厥人照亮,那些突厥人一开始还以为守军要射他们,吓得刚想跑,却现对方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这才放心的搬起伤员来,临走还对着城墙上用蒙古人的礼节施了一礼。
有士兵问道:“将军,让这些突厥狗冻死多好,何必放他们一条生路?”
元封道:“他们冒死救护战友,这份同袍情谊值得尊重,再者说伤员对军队的拖累很重,能给他们增加一些负担,咱们何乐而不为呢。”
众军兵听了皆赞服张将军睿智。
元封道:“他们只敢偷偷摸摸来,救回去的人毕竟有限,不如让他们光明正大的来救人,来人啊,拿笔墨来。”
一会儿笔墨拿来,元封撕了一幅战袍写了几行字,栓在箭上往突厥军前哨射去,那厢接了信件飞报王帐去了,又过了一会,果然有数百名不带武器的突厥士兵前来搬运伤员,元封吩咐守军仔细戒备,倘若敌军胆敢不守约定靠近城墙就当即射杀。
布置完了这些事情,元封才返回城内,府衙里正在召开庆功宴,按说战争才刚刚开始,不该这么早庆贺的,不过曹俊以为,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今日以微小的损失取得如此重大的胜利,杀伤了大量敌军有生力量,照这样下去敌人定会不战自败,所以很值得庆贺。
走在漆黑的路上,脚下不断打滑,积雪已经结成了冰,路旁简陋的棚子里,难民们在瑟瑟抖,走出一段距离便会看到几具僵硬的尸体倒毙在路上无人问津,官府忙着打仗,哪有精力管这些难民,甚至连个施粥的地方都没有,元封的赏银已经全部用来买粮食和棉花布匹了,可还是远远不够,一来难民太多,二来物价飞涨,他那点银子实在买不了多少东西。
看着这凄惨的一幕,元封心中黯然,路边一具僵硬的尸体旁,两个衣着单薄的小孩正在脱着死人身上的衣服,想必也是冷的狠了,元封刚走上去,他们就吓得缩在一旁,元封却并没有呵斥他们,只是将怀里吃剩的干粮拿出来轻轻放到孩子的手里,转身离去了。
元封到场的时候,酒宴已经进行了一半,虽然时局紧迫,外面的难民缺衣少粮,府衙内却依然是炉火温暖,醇酒美人,烤全羊金黄灿烂,葡萄美酒夜光杯,曹俊喝得酩酊大醉,怀里抱着两个美人分明就是曹延惠的爱妾,看到元封进来,他便高声喝道:“小张来晚了,罚酒三杯。”
众将也都喝的面红耳赤,听到曹俊这样说,都跟着起哄,元封却不接酒杯,拱手道:“卑职有一事相求?”
曹俊晕乎乎的说道:“但讲无妨。”
元封道:“请大公子下令开官仓放粮,赈济百姓,制止粮价飞涨,法办哄抬物价的奸商。”
曹俊大手一挥:“准了!”
元封这才接过酒杯三干三杯,道:“多谢大公子!”
宴会继续进行,武人们聚在一起,再加上曹俊这个酒色见长的领导,自然是乌烟瘴气,猜拳行令,喝酒疯,夹杂着舞女的娇笑声,整个大厅里只有元封一个人身上还穿着盔甲,显得格格不入,坐了一会儿,他觉得这里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自己,便推脱上城巡查,告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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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战马在城墙上走了一圈,天气寒冷,城下那些哀号的伤兵已经不再呻-吟,想必都已经冻死了,一阵西风吹来,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元封下意识的将大氅的领子竖起来,忽然他看到垛口边一个年轻的士兵正握着长矛监视敌情,这个士兵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军服很不合身,脸上还挂着清鼻涕,手上连双手套都没有,就这样伫立在风口,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豪迈表情。
元封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只不过那是在十八里堡的堡墙上,面对的是独一刀的马贼匪帮,而现在是凉州城头,面对的是几十万突厥大军,这个年轻的士兵所保卫的是身后千千万万的凉州百姓,他肩负的责任比当初的自己要沉重的多。
元封翻身下马,将羊毛大氅脱下,披在士兵的肩上,西风呼啸,年轻的士兵没有注意到将军已经来到背后,忽然肩上一阵暖意传来,士兵急忙转头,看见是防御副使大人驾到,赶紧下拜行礼,元封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道:“小伙子,好好干。”
向前走了十几步,元封才问赵定安:“怎么让十几岁的孩子值夜?”
元封举贤不避亲,那十二个跟随自己勇闯突厥大阵的将士全都封了官职,赵定安现在的职务是侍卫亲军的百总,兼任自己的副将,时刻跟随左右听候差遣。
听到元封问,赵定安便道:“这些都是凉州军的军士,蔡勇一死他们没了依靠,自然要做这些苦活累活,这也是应当的。” 元封道:“这怎么能行,大敌当前还要厚此薄彼,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么,回头我找王老将军把这个事情说一说。”
赵定安忽然停马,拉住元封的缰绳道:“九郎,不是当哥哥的说你,咱们毕竟在凉州的根基浅啊,你骤然登上高位,可知道下面很多人在说闲话,倘若再搅进这派系斗争的混水里,怕是捞不着好啊。”
元封道:“家已经没了,咱们这些人除了凉州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凉州亡,咱们也亡,凉州存,咱们才能好好的活下去,才能报仇雪恨,所以我不能让凉州失守,我要尽我所有的能力来保住这座城市,我的意思,定安哥你明白么?”
赵定安思索了一阵,点头道:“一直以来你所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总之不管你做什么,我们这些弟兄都会跟随你。”
元封点点头,一夹马腹向前走去,面对突厥大营方向的西门敌楼里隐约有火光,想必是士兵在烤火取暖,元封便指着那边道:“去那里烤火暖和一下。”
看到将军驾到,门口的士兵赶紧立正行礼,元封摆摆马鞭示意他们不用客套,领着赵定安等一帮副将亲兵进了敌楼。
敌楼里,一帮士兵正围坐在篝火旁,铁扦子上串着七八个馕饼,还吊着一个突厥制式的青铜头盔,里面咕嘟嘟烧着什么,看起来士兵们正在吃饭。
直到元封走近,那些士兵才现,军衔最高的一人连忙喊道:“将军大人到!”其余人赶紧散开半跪行礼,元封笑道:“都起来,免礼,你们吃什么饭呢?我也来尝尝。”说着就盘腿坐到了篝火旁。
士兵们也扭扭捏捏的坐下,毕竟元封的官衔太高,凉州军中等级森严,别说他这种级别了,就是普通百总都不会和小兵一起吃饭的。
但元封却不讲究这些,亲自舀了一碗汤喝,进嘴就感觉味道不对,这哪里是什么汤啊,分明就是盐水,那馕饼也硬的咬不动,被火烤了之后,外层焦了,里面还是冷的。
元封只吃了一口就把饼子放下了,问道:“军需官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