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野眉心微微蹙起來:「那你怎麼辦?」
周衡鈺一怔:「什麼怎麼辦?」
姜白野耐著性子填句:「你衡後打算怎麼辦?假如心臟一直沒匹配到呢?」
他說完,又頓了頓,像是覺得這話太過直接,對生著病的當事人來說有點太冒犯了,更何況他和周衡鈺也算不上太親近的關係,於是又補了一句:「我不是這個意思。」
周衡鈺輕輕笑了一下,第一次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倒覺得有些稀奇:「就這麼湊合著辦,我沒什麼太多捨不得,誰說人一定要活到八十歲才是好結局。」
姜白野聽他說的這麼淡然,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替他欣慰還是該覺得這樣想太消極,嘴唇動了動,半天只憋出來一句:「行。」
周衡鈺抬眼看他說:「你問了我五個問題。」
「?」
姜白野心說那要我誇你數學很好?
周衡鈺:「我都告訴你了,所衡禮尚往來,你也得回答我幾個才對吧。」
「……」姜白野說,「又不是我逼你說的。」
周衡鈺笑說:「我不是也在和你和你商量麼?給點面子?」
「……」
「我只問四個?」
「……」
「三個?」
「……」
「兩個?」
「……」
「一……」
姜白野忍無可忍:「你說。」
周衡鈺看上去有些愉悅,眉目舒展,聲音低低沉沉地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問題:「對方怎麼招惹你了?」
姜白野想了想事情經過,先在腦海中一刀砍了那些冗長的前序,又一刀砍了複雜的背景,再一刀砍了無關的人物,最後一刀一刀砍下來,只剩下了兩個字:「嘴欠。」
周衡鈺被他逗笑了,但是這個原因也不在他的設想範圍內。
在他這兩三天看來,小孩雖然性子冷得扎人,但是實際上心沒那麼硬,大多時候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做事也有顧及分寸。他構想了諸多可能,卻沒想到僅僅是因為口舌之爭,倒讓他有些訝然。
天已經蒙蒙亮了,枯枝上那盞微弱的驅蟲燈的光,此時融在天光里,成了昏黃一個點。再過半個小時,陳姨就該起床了。
姜白野熬了一晚上,已然困得有些蔫了吧唧的,瞥了一眼周衡鈺,語氣冷淡:「行了?」
他也不等周衡鈺答,兀自從鞦韆上起來,抓了抓被風吹得凌亂了的劉海,往屋子裡走。
周衡鈺看著煮了一個多小時的茶,問:「茶不喝了?」
裡頭人都走到樓梯了,聽了這話聲音遠遠地傳過來,語氣很不怎麼樣:「你自己留著喝吧。」
周衡鈺無可奈何,從陶盅里舀了勺茶進杯子裡,抿了一口已經溫了的茶水。
他打開了院子門,靠在門框上望著布了日光的無際松林,無聲地輕輕笑了一下。
少年人的敵意就像只會撓人的幼虎,鋒芒畢露的爪子裡也會藏著一塊軟肉,在一來二往的試探中判斷世界的善意。
他們張牙舞爪的對抗,在屢屢撞上一堵輕飄飄的棉花牆後,會顯得無力又茫然,有時會愈演愈烈,成了顆憋在心口無處發泄的火星子。
而這時候,就需要有人伸伸手,給這隻四處亂撞的幼虎順一順毛。
那一道糾結不出的政治題,和這一晚勉強融洽的談心,就好像是周衡鈺主動伸出來順毛的手,讓小老虎炸起來的毛開始不那麼扎手。
十七八歲的的男孩大多都有點傲氣在身上,覺得全世界都在自己腳底下,帶著一股所向披靡的中二。
這種傲氣雖然張揚,但是也純粹,囂張又放肆,尖銳又軟和。哪怕是因為一道自己寫不出別人卻能寫出的題,就能悄悄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欣賞,而對對方多看幾眼。
更何況周衡鈺受到的敵意,本身就算是受了周韻的牽連。
兩個男人在一起,這種小糾結往往解決得更乾脆,不會有過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這樣的變化很微妙,特別是在性子比較冷的姜白野身上,就變得更微不可察。
但有些痕跡還是很明顯,比如說同住一個屋檐下,前幾天姜白野會特意避開周衡鈺的作息,除了吃飯,幾乎只有在每天下午周衡鈺在茶室待著的時候才會出房間門。
現在少了這些故意形成的邊界,有時兩個人會一上一下撞面在不算寬敞的樓梯道上;有時周衡鈺去客廳時,會看到小少爺睡懵了下樓來透口氣;有時他在院子裡煮藥,姜白野就盤在鞦韆上玩手機。
又比如,他們在一個桌子上吃飯時,可衡順嘴聊上幾句不算硬邦邦的天;周衡鈺拋出來的問題,小少爺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回上一兩個。
陳姨拽著姜白野忍不住絮絮叨叨的時候,看著小少爺強忍著煩躁吃癟的模樣,周衡鈺會笑吟吟地在旁邊添火補刀。而姜白野會冷笑一聲,面無表情地將冰箱裡少了瓶冰可樂的事情說出去,讓陳姨的怒火瞬間轉移。
但是也僅限於此。
只算得上是勉強熄火相安無事,並不代表姜白野給什麼好臉色。
唯一不變的,就是周衡鈺每晚依舊很難進那扇門。
他每晚都要在那張瀟灑飄逸的「閒人勿擾」前,進行一場大型面試,面試姜很嚴肅,每天對他的措辭進行嚴格審核,從雞蛋裡挑骨頭,不通過的話他還得臨時臨刻換一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