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收获》刊的日子,编辑部几个人早早地就拿到了样刊,一边翻阅着样刊一边闲适的坐在工位上聊天。
“明言,这会我倒是要看看被你吹了那么久的天才到底是什么成色。”坐在沈明言工位旁边的邹勇捧着泡枸杞的保温杯,笑道。
“对对对,明言你可别跟书商一样,动不动就是文坛前所未有的天才,哪来那么多天才。”
“文章不长,你们现在给我看了再张嘴说话。”沈明言也不惯着这群狺狺狂吠之徒,还嘴道。
这会办公室都安静下来了,既有好奇的,也有不服气的。都不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样刊。
“竹峰寺。。。。。。”
“来竹峰寺的头两天,我睡得足足的。从来没那么困过。那阵子心里烦闷,所谓“闷向心头瞌睡多”,有它的道理。山中的夜静极了。连虫鸟啼鸣也是静的一部分。头两天,只是睡。白天也睡。白天,寺院中浮动着和煦的阳光,庭中石桌石凳,白得耀眼,像自身出洁白的柔光。。。。。。”
才读第一段邹勇就感受到了文字语句间的韵律,暗自点头,这个作者是有认真雕琢文字的,然后他又看了眼作者。
林野?一个从没听过的名字。
就这样,刚刚还颇为热闹的编辑部,一时间都被这熨帖的文字安抚住了,只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才终于有人长长的吐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是放下样刊,倒了杯茶,又折回去看那些仿佛清水出芙蓉般的温和含蓄文字。
“确实写得好!”刚刚还不服气的编辑刘云飞赞叹道。
“他的文字是真正纯粹、优美的中国语言。它没有西式的修辞、西式的气息,它和唐诗宋词血出一脉,若非从小被汉字辞赋的浸润的人是无法体味的。”有人迫不及待点评道。
“确实,文字的气韵有汪老的几分味道了,而且你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他在尝试的化用汉赋,很了不起,这是与汪老不太一样的地方。”
听着几个编辑的夸奖,沈明言表面不说话,心里得意地不行,做编辑的,谁不希望自己手底下有个能打的作者呢。
并不知道《收获》编辑部的热闹,此时林野正独自一人行走在湖边,粤省的夏天,即使才早上八点多,晨光已经能够赶人。
但是林野好似不觉燠热难耐,只是慢悠悠的沿湖边走着,对他而言《竹峰寺》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想的是下一步,自己该把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哪个优秀作品展示出来,这里看似有很多选择,但是实际可选择的几乎不太多。
先就是正如之前所说,这个世界,华国的文艺界变动是最小的,可以说,18年前有出版作品和作者几乎都没有变化。
这有时候林野就会想起大学时曾经看过的文豪类小说,不得不说穿越回到8o年代写小说,就是顺风仗,那时候的人没什么娱乐活动,都能宅在家安心看小说。更别说小说文体也在不断探索,现在的名家大师也都还是青年小瓜菜,能写的方向和题材实在太多了。
而18年的文坛,都不是逆风的问题,简直就是地狱模式,一方面是读者的流失,另一方面是再难创新,不管是文体还是语言还是题材,几乎都被大家写尽了。
18年的文坛年轻作家里,真的可以说写得不错的,又有知名度的双雪涛算一个,颜歌算一个,贾行家算一个,张悦然,班宇、郑执、孙一圣、费滢等人勉强算半个。其他什么阿乙,徐则臣、李娟之类说是青年作家却都是不年轻的8o后了。
正如之前所说,纯文学领域可以说是亟待新鲜血液涌入,但是有质量的新人却始终难以涌现。
这种情况下的文学界亟待一个新的作品,一个新的人来打破局面,而这样的人不是陈春成、王占黑这些新人,也不是他们的作品,虽说他们作为新人,好些作品也都颇受好评。
但是小说的王冠不是短篇小说,短篇小说由于篇幅的长度,能涵盖的始终有限,而且短篇也更容易雕琢,就如同《竹峰寺》明显是经过细细打磨的作品。
而长篇不一样,长篇小说是真正考验作者驾驭文章能力的体现。
当然很多人会说长篇小说又长又臭,看得很累,甚至部分读者说那也有契科夫,门罗,残雪这些专注短篇的作家,难道他们水平不够吗?
如果把短篇小说比作一幅印象派绘画。它的力量在于,它略去的东西,它没说的那些话。所以短篇小说是骨感的,不能东拉西扯,它是浓缩的艺术。
而长篇小说就是一幅复杂精细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是需要用放大镜,消耗体力,花费心力去摸索,去感受的。
但是正如莫言所说,在当今这个时代,读者多追流俗,不愿动脑子。
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对。真正的长篇小说,知音难觅,但知音难觅是正常的。伟大的长篇小说,没有必要像宠物一样遍地打滚,也没有必要像鬣狗一样结群吠叫。它应该是鲸鱼,在深海里,孤独地遨游着,响亮而沉重地呼吸着,波浪翻滚地交配着,血水浩荡地生产着,与成群结队的鲨鱼,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长篇小说不能为了迎合这个煽情的时代而牺牲自己应有的尊严。长篇小说不能为了适应某些读者而缩短自己的长度、减小自己的密度、降低自己的难度。我就是要这么长,就是要这么密,就是要这么难,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就不看。哪怕只剩下一个读者,我也要这样写。
从1975年开始,路遥《平凡的世界》创作历时六年,在《平凡的世界》写到第二部完稿时,路遥已经累得口吐鲜血。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孤独与奋进》中称:“我几十年在饥寒、失误、挫折和自我折磨的漫长过程中,苦苦追寻一种目标,任何有限度的成功对我都至关重要。我为自己牛马般的劳动得到某种回报而感到人生的温馨。”
但凡严肃的写手总会对自己的写作产生疑虑,这时便会想到以‘写长篇’来测验自己对文学的忠诚,也希望借此检定自己的能力,以确认自己是个成熟的创作者。”
更进一步是检定自己作为其中一分子的资格,但这当中更重要的宣示,是“对文学的忠诚”。
不难理解为何写长篇可以表现出“对文学的忠诚”,因为当中所要求的时间、精力和专注度肯定是众文类中之最高,而在今天文学逐渐式微的时代里,写长篇所投放的大量资源和得到的微薄回报最为不成比例。
有什么比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更能说明一个作者“对文学的忠诚”?
而这也是长篇小说为什么被称为小说王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