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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第1页)

皇帝驾崩了。

朝政我向来不是很关心,只听闻驾崩的这一位极有手段的同时,宠幸一个谄媚的男宠。本来么,朝政于我毫无关系,谁即位,只要他干好事,对百姓而言就足够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争斗激烈,一道圣旨完全不足以服众。宫廷里酝酿着风雨,京城戒严七日,据说那位先皇极其宠爱的男宠也被软禁在奉先殿,新君大开杀戒,已经死了不少。

可这跟他一个六品太医有什么关系?

又等了几日,终究放心不下,每日里起坐没有片刻安生。放了学堂学生的假,我打了简单的包裹,往城中走去。戒严虽然结束,也只是稍稍允许通行,并且盘查很严。我好不容易进了京城,随便找家客栈住下,就要去林医正府打听消息。

没想到林府门前把守着官兵,我刚要靠近就被赶走。这更让我心绪不宁,随便找了附近一位商贩问起,商贩连连摇头:“要说林太医,平日虽然跋扈了些,医术倒是很好的,怎会给先皇用错药呢?”

我心里一惊,道:“他被抓起来了么?”

“岂止,一大家子都被抓起来了,能押走的都押走了,关不了的都在府里头拘着呢。前些天杀了个年仁方,从府里头查抄出银钱数万,我看这户人家也免不了。”商贩啧啧。

我哪里理会得这些,追问道:“这家的大少爷,名叫林正的,也被抓了?”

商贩听了,连连摇头:“那是个好人啊,可好人没好报,据说在宫里就被抓起来了,夫人一介弱质女子,被铁链锁着押出府的。只怕,都活不成啊。”

我浑身都寒冷起来:“他……林正,犯了什么罪?”

“这些哪是我们探听得出的?”商贩摆摆手,“小哥,这家眼看着要败了,你别问这么多,正抓人呢,小心你被牵连进去。”

我神思恍惚,点点头,一路往客栈走,渐渐迷了路,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路边一家药店悬挂出大大的“药”字招牌,真像我们那时候在城郊义诊,回来的路上举着这个招牌,一路招摇。我还没叫过他一声“哥哥”呢,我还没见过我那满地乱跑的小侄子呢,我还没跟他说,这些年来,他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是我唯一的亲人呢。

要想个办法,救他。

我身无余财,更是一介庶民,夜里跑到衙门敲鼓。衙役一脸不耐烦地走出来,问清楚我所要告的案情,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把槌子从我手里抽回来。

“你快走吧,别告了。”他们小声说。

我不听,执拗地站着。

“这个案子是铁板钉钉的事,哪是我们这里能管的?皇帝要杀人,那个林正就煽动一堆人跪在大殿门前求情请愿,这不是找死么?三皇子借机发作了一番,皇上好不容易压下去,怎么能再叫他活着?”

“可他并没有罪,为自己的父亲求情,天经地义!”我怒道。

“唉,林大夫是个好人,你问问京城里,有一半的人生病叫他瞧过,咱们俩也不例外。可皇帝的旨意,谁能违抗?你若真是跟他熟识,就回去好好预备好丧事,莫要喧哗了,否则连你都抓进去,谁来给林大夫收尸呢?”衙役叹道。

“不,他不会死!”我大声叫道,“他根本无罪,难道皇帝就可以草菅人命么?!”

衙役惊恐地四下望望,见没人,用力气推了我一下:“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兄弟把你抓进牢里可以领赏钱的,要不是想着林大夫无人收尸太过悲惨,早就喊人来抓你了!再不走,就真的叫人抓你了!”

另一个衙役摆出叫人的姿势,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告御状是我的最后一条路,即便可能是条死路,我也要姑且一试。皇帝不能凭个人的好恶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一个人再不起眼,可在他的家人眼里,他可能是整片天。

我暗暗下定了决心,便决定明日一早便进宫告御状。告御状九死一生,也许未见到皇帝就已经没命,可为了他,我顾不得别的。缓缓走回客栈,却听到小二从身边飞奔而过,留下一句让我瞬间不会呼吸的话。

“掌柜的,宫里出消息,明天菜市口处斩林太医本家十三口!”

我连夜赶赴宫门,徘徊许久不得而入,最后被人用刀剑驱赶。又去寻门路贿赂狱卒,想进天牢探望一眼,可死牢的犯人,明天便要处斩,今夜怎能叫我见面?一夜之间,整个人就迅速消瘦下去,第一缕曙光映入眼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生无可恋。

我救不了我唯一的亲人,甚至不能见他一面,问他一句,可有什么未竟的心愿。

囚车总共两辆,先头一个是林之棋,后一个便是他。我踉跄着跟随囚车跑动,半个京城都出来,给他送行,他看得到我么?若是看得到,好歹喊一声,那么他说什么,我都会给他办到。可他没看见我,他披散着头发,脸上污浊不堪,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没有血迹,却膝盖都露出来了。

这天特别冷,他搀着自己的父亲走上断头台,对台下送行的百姓遥遥一拜,安然跪下,将头搁在断头台上。我的身边到处是哭声,只有我面上无泪。痴痴看着林之棋被吓得失禁,他却仍然平静,父亲被斩首的鲜血溅在身上,他也只是闭上眼睛。侩子手都于心不忍,举起的刀放下,问他临行前可有话讲。他摇摇头,却忽然看向侩子手,低声说了一句话。侩子手愣了半晌,往四周看了一圈,还是喝了口酒,喷在刀口。

他就这么死了。

这天特别冷,特别冷,抚着他的尸体,我都觉得他在冷去。他的妻子儿子在别的地方被杀害,我寻不到,便罢了,那都是他的亲人,不是我的。我的积蓄不多,勉强一口薄皮棺材,请技艺娴熟的师傅把斩断的头缝上脖子,擦干净血迹,换一身整洁衣服,缓缓放进去。他双目紧闭,睡着了一般,我用白布遮住他的脸,指挥人往城郊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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