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一簇珊瑚礁,是一片平整的海下沙地,乔调整姿态,将流勾固定在礁石上,二人被海流冲起,像系在水下的两只风筝。他在记事板上写道:“青叶丸的旧址。”
苏安宜心下凛然,水下一片茫无边际的蓝,光线消失在远处的深海,耳畔只有她和乔吐着气泡“咕噜咕噜”地呼吸声。她在水中翻转了几个来回,闭上双眼,脑海中一副沉船的画面渐渐清晰。苏安宜打了个激灵,看看指南针,指了指东南方。
乔侧身颔首,示意青叶丸就在那边,但是看不到。
回到水面,苏安宜努力回想,仍记不起在哪篇剪报上看到过青叶丸的图片。她问乔:“船头是否被炸出一个大洞,侧舷前部都翻转起来?”
乔点头。
“这个大洞和甲板中央塔台下方的台阶是连通的?”
“我不可能带你从里面游过去。”乔断言,“你知道四年前也发生过事故,就是有人不知深浅,没有向导的带领,困在里面喂鱼。”
对着他一张严苛的面孔,苏安宜反而笑了:“可是,我有你。”
“我有什么用?”乔轻蔑地笑,“我们没有富氧气瓶,没有水下探测器,没有电击心脏除颤器,没有医用氧气,没有减压舱,真有三长两短,我也不过能把你捞出水面。”
“我相信你。”苏安宜左手托着他的手掌,右手重重拍了一下,“现在,我把自己的命就放在这里。”
乔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到船头坐下。
“喂,你是在担心我么?放心吧,你不是也说,我是一个好学生?”苏安宜扬水泼他,“其实也不用担心,之前我也签过合约,无论生死,你都不必为我的安全负责。既然天望也来过,大概我什么也查不出什么新迹象,可以改变他的心意。即使真的困在船里上不来,我也无所谓。”
“你说得太多了,这样很烦。”乔点了一根烟,转身看海。
帕昆将小船开到青叶丸所在海域,不远处便是数百米深的水下峭壁,原本浅蓝淡绿琉璃般斑斓的海面,在前方变成了深邃沉静的深蓝。水下横亘着沉船的灰色阴影,在荡漾的波涛中,像蛰伏不动的巨大怪兽。
海面上有一个破旧的浮标球,用一根长绳系在青叶丸尾部。这里浪高流急,苏安宜下到水中便被冲出两米,她急忙伸臂抓住船舷,两手交替,蹭到浮标近旁。
乔在船上俯身:“怕了么?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她含着呼吸器无法开口,只是大力摇头。
乔淡然一笑,大步跨入水中,示意苏安宜快速下沉。二人被急流横向冲起,如同在八级大风中逆风而行。下到二十余米,水流稍显宁静,但能见度不过五米,海下灰蒙蒙一片,影影绰绰,只能看得见前方丘陵一样自海底隆起的沉船轮廓。青叶丸被挟带至此后,向左侧翻倒,右舷距水面二十多米,浮标球的缆绳就系在船尾的螺旋桨上。
船体锈迹斑斑,丛生着各色珊瑚和海绵,间隙还附着着众多巨大的蚌壳,有些已经死去,只剩下尖锐的空壳,半张半阖;在平坦的地方有一簇簇刺猬般的海胆,带着几十公分的长刺。靠近船体的地方有一股暗流,苏安宜精神高度集中,唯恐一不留神,就被这些守护沉船的利器划伤。乔指引她沿着右舷向船头方向游去,透过舷窗,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一群游弋的梭鱼仿佛被拢在一团灰色雾气里,它们身体狭长,呲着牙面露凶相。苏安宜略一停顿,便感觉自己被水流推动,要被吸到舷窗里去,她奋力踢动脚蹼,依然力不从心,向着船体一点点挪移进去,不禁急得双手乱挥。乔抓住她的手,示意她转动身体,向侧旁施力。
苏安宜镇定心神,在他引导下摆脱水流,作了一个ok的手势。乔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二人越过右舷,来到甲板一侧。青叶丸曾用来运输日军的水上飞机,后侧甲板上依稀可见引导飞机起降的平行线。附近有强大的对流,二人横切穿流,被侧面的分力推到甲板中央,尖耸的眺望台下方,有一段台阶通往船舱。苏安宜看一眼气压计,刚刚消耗不到一半,她做了一个穿过的手势,乔缓慢而坚决地摇头,手握流勾,固定在一截栏杆上。
从青叶丸向东南方不远,便是数百米深的海底峭壁,深海洋流与石壁碰撞,水势激荡,将海底的浮游生物大量带到浅海,为各种鱼类提供了丰富的饵食。所以这一带鱼群密集,而沉船上繁生的珊瑚,也是鱼类觅食的乐土。成百上千的鱼类在青叶丸附近游弋,在水流湍急的地方轻摆鱼鳍,逆流悬在水中,怡然自得。一群黄色的小鱼被捕猎的箭鱼追逐,慌乱游来,从二人中间呼啦拉穿过。苏安宜趁乔不留神,向着塔台下方的台阶冲去。乔窜上去拉她脚蹼,刚到半途就被固定的流勾牵住,眼看着苏安宜腰身一摆,轻盈地荡开。他暗骂一句,竟有些后悔让她练习太多,在水中已如此灵巧。解开流勾,苏安宜已没身于甲板下,通道里隐约透出她头灯的一点白光。她有恃无恐,知道乔一定无可奈何,气势汹汹跟在后面,或许回到海面就把她抛回水里。然而此刻顾不得太多,便开了头灯,在舱内仔细检视。
在美国空军的轰炸下,青叶丸船头严重损毁,舱顶扭曲,像被踩扁的易拉罐一样,向着船底挤压下来。本应宽阔的船舱被极度压缩,最窄处不过一米,一旦进来便极难转身,只有向前一条路。苏安宜沿着台阶游到舱底,脚蹼轻轻左右摆动,以免搅起沉积的泥沙。舱内昏暗,从墙壁被锈蚀的孔中透出一束束淡蓝的光线来,如同在黑暗的太空中漂荡,看见漫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