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懿道:“他这个人糊涂。该仁慈的时候,不肯仁慈,该狠毒的时候,却又犹犹豫豫狠不下心。这种人当不得皇帝。”
说完赵贞的父亲,她沉默了有许久,蓦地又想起了先帝。
“他要是活着,今年也才四十九岁。”
萧云懿回忆说:“他只比我大了三岁,去世时也才二十四。当真是年轻,身子正结实,唇红齿白,双眼漆黑,脸上一点纹路也没有。我那会儿也年轻,就像你现在这样美丽。可惜了。”
萧沅沅问:“他是怎么死的?”
萧云懿道:“这皇宫里,明枪暗
箭防不胜防,怎么死的都不奇怪。”
“其实死的早也好。”
她叹息说:“他死在最年轻的时候,偶尔想起来,倒觉面目亲和,有几分可爱。要活到五六十岁再死,便只剩下面目可憎了。谁会眷念一苍老匹夫。”
萧云懿忽然道:“你替我拿面镜子过来。”
萧沅沅起身,取了一面铜镜,拿到床前。萧云懿对着镜子,仔细照了许久,自叹气道:“果真是老了。我若到了地下,他怕是已经认不出我的模样来。不过,我倒是一眼能够认出他。”
她面有忧色,照完镜子,又吩咐侍女,将梳妆台下格子中,一小方木匣取出来。
其中放着的,是一束红绳捆缚的头发,约摸半尺来长。
萧云懿拿起那束头发,若有所思说:“这是当年,他死前,割下来给我的头发。他死的早,怕我死后,容貌有变,到了泉下认不得。因此我们约定好,等我死的时候,便带着他的头发入葬。这样到了黄泉下,便能凭此信物相见。”
萧沅沅正听得伤感,萧云懿却唤人将火盆移近。
她盯着那束头发许久,忽然像被吓着似的,手一抖,将其丢进了火盆中。
火苗立刻燃起,很快,一束青丝化为灰烬。头发烧糊的味道久久弥漫不去。
“我可不想去见他。”
萧云懿自言自语地说着,口中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自从这天,烧了那束头发后,萧云懿的病情便每况日下。她身体愈发虚弱,想起身,又没有力气,想睡又睡不着。夜里常常发梦魇,每睡半个时辰就会惊醒,汗出如浆。御医只能给她开宁神的汤药。她吃了药,身体反而越来越差。后来发起了脾气,拒绝服用一切药物,连饭食也不吃,每日只能饮些茶水、参汤。
萧沅沅吩咐人给她炖了清淡的燕窝,她也只能吃一两口。
赵贞每天都要到床边侍奉,劝她吃些东西,只是没什么用。
她梦魇中,常常念叨着一些人的名字。
萧沅沅不知她说的是谁,只当她是有什么牵挂的事,等她醒来,便问她:“姑母梦里叫着李羡,这个人是谁?”
萧云懿愣了半晌:“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萧沅沅道:“我听你睡梦中一直叫这个名字。”
萧云懿道:“睡糊涂了,最近总是发梦。浑身像压了块石头,又像是闷在水底下,怎么也醒不过来。而且这些天,总是梦到死人。”
昏暗中,萧沅沅让宫人重新掌起了灯,又送了水来,替她拭汗。
萧沅沅问道:“这人就是姑母心中惦念的那人吗?姑母先前说的那位李家公子?”
曾被赵贞的父亲诛了三族,凌迟处死的那人。
萧云懿虚弱地坐了起来,回想起往事,道:“不是他,他姓李,但不叫这个名字。李羡是他兄长。”
“我这些年从未梦到他。”
萧云懿疑惑地说:“我有时梦到他的兄长,有时梦到他的父母亲
,连他的妻子儿子我也梦到过,就是从来没有梦到他。一次也没有。”
萧沅沅道:“你想见他吗?”
萧云懿摇头:“没什么可见。人固有一死,死的早死的晚,结局都一样。兴许他已早登极乐。他本就是有妇之夫,我与他,不过露水姻缘。他死后,自然要同他妻子合葬。我们生既不同衾,死也不能同穴,即便到了泉下,也非同路人。我已许多年未想起他了。也不知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是梦到他身边的人。昨日我还梦到他的妻子。”
“兴许是他们都还记恨着我。”
萧云懿兀自思索着:“他兄长妻儿都死了极冤,皆是受我连累。回头你派人去他们坟前,替我为他们烧些纸钱吧。”
萧沅沅点头。
萧云懿整天催问,有没有给李家烧纸钱。萧沅沅告诉她已经烧了,她过几天忘了,又继续念叨。
李谡入宫求见。
萧沅沅看她这些年,对李谡,是颇为信赖的。两人情意不浅。然而她临到终了,根本想不起这个人物。
萧沅沅告诉她,李谡求见,她茫然问:“李谡是谁?”
萧沅沅告诉她:“是中书令李大人。”
萧云懿道:“哪位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