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守义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慢条斯理地开口:“一个外地女人,杜长卿竟然也敢让她当坐馆大夫。我看,他是贪图美色,自己找死。且看着吧,过不了几日,仁心医馆就要成为整个盛京医行的笑话了。”
他自理着腰间丝绦,轻蔑一笑:“扶不上墙的烂泥,管他做什么。”
……
杜长卿并不知道自己在隔壁白守义嘴里是一堆烂泥。
但纵然知道了,眼下也没工夫计较。
医馆里,陆瞳正将做好的药茶丸子一个个捡到罐子里。最外头的黄木桌上,已叠好了约莫十来罐药茶,一眼望过去,如一座巍峨小塔,壮观得很。
不过,纵然杜长卿卖力地吆喝了大半日,来看漂亮姑娘的多,药茶却无人问津。
银筝将杜长卿拉到一边:“东家,门前如此冷清,你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譬如找人将这药茶编成歌谣传唱,或是请几位姑娘来门前招揽生意,总好过在这里枯坐着发呆好吧?”
杜长卿翻了个白眼:“银筝姑娘,这里是医馆,又不是花楼,怎能如此轻浮?”
银筝面色微变,一时没有继续开口。
杜长卿浑然不觉,只絮絮道:“……之前我就同你家姑娘说了,一个女子行医坐馆,未必有人买账。你瞧那些混蛋,都是来看笑话的。他们既不信女大夫,自然也不肯试试新药茶。咱们开门大半日,一罐也没卖出去。”说着说着,自己眼底也浮起些焦灼。
正犯着愁,外头的阿城突然喊了一声:“胡员外来了!”
这可真是绝地里的活菩萨,杜长卿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扬起一抹笑,三两步往外迎上去,边道:“叔!”
正在装药茶的陆瞳抬眼,就见门外走进来个头戴方巾,儒员打扮的半老头子。
这位胡员外被杜长卿搀扶着往医馆里走,方唤了一声“长卿啊——”,一眼瞧见了药柜前的陆瞳,面上浮起疑惑之色:“这是……”
杜长卿将胡员外迎进里铺坐下,招呼阿城去泡茶。如今铺里被打扫,重新挪移了药柜位置,显得宽敞了许多,胡员外四处打量了一下,惊讶极了:“长卿,你这铺子瞧着比往日顺眼了许多。”
杜长卿笑笑:“稍稍打理了一下。”
“不错。”胡员外很欣慰:“看来老夫上次说的那番话你听到了心里,颇有长进。”
杜长卿陪笑。
胡员外又看向陆瞳:“这一位……”
杜长卿笑道:“这是小侄新请回来的坐馆大夫,您的茶就是……”
“胡闹!”
不等杜长卿一句话说完,胡员外就猛地站起身,斥道:“无知妇人,怎可坐馆行医?”
以退为进
四周静寂,银筝被胡员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药柜前的陆瞳。
陆瞳整理药茶的动作顿了顿,神情很淡。
这半老头子忿然作色,山羊胡都气得撅了起来,一手指着杜长卿,痛骂道:“杜长卿,仁心医馆是令尊留给你的遗物,纵然医馆经营不善,进项不丰,那也是令尊辛辛苦苦打拼来的,怎可被你如此糟蹋?”
杜长卿茫然:“我怎么糟蹋了?”
“你找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过来当坐馆大夫,是要你爹九泉之下都不能闭眼吗?”
“我为什么不能找年轻女子过来当大夫?”杜长卿不解,“医馆里有漂亮的坐馆大夫,我爹自豪还来不及。就算九泉之下不能闭眼,那也是高兴的。”
“你!”胡员外气急,干脆将矛头指向陆瞳,“年轻姑娘家不学好,打了坐馆的幌子来骗人,你赶紧走,别以为长卿年轻不知事就会上你的当。”又对杜长卿道:“老夫受令尊嘱托,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泥足深陷!”
他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说完,一屋人皆是瞠目结舌。
陆瞳顿时了然。
原来,胡员外是将她当作不怀好意的骗子了。
沉默须臾,杜长卿轻咳一声,尴尬开口:“叔,陆大夫不是什么骗子,她真是坐馆大夫。”
“你见过有这样年轻的坐馆大夫?”胡员外痛心疾首道:“长卿啊,你让她坐医馆里,旁人怎么瞧你?只会说你这医馆糊弄人都糊弄得不够诚心,弄得乌烟瘴气,像什么样子!我跟你说……”
一杯茶搁到胡员外面前的桌上。
胡员外一愣。
陆瞳直起身,看着胡员外淡声道:“老先生口疮肿胀,热痛如灼,忌心烦热郁,纵然有气,也不妨先喝杯温茶化浊解毒、清心泄火。”
胡员外下意识回了句:“多谢。”端起茶喝了一口,忽而反应过来,瞪着陆瞳,“你怎知老夫生了口疮?”
陆瞳笑了笑,没说话。
杜长卿忙挤开阿城,腆着脸道:“叔,小侄都同你说了,这位陆大夫真的会治病,不是什么骗子。你那治鼻窒的药茶,就是陆大夫亲手做的。是不,阿城?”
阿城连连点头。
这下,胡员外真意外了。他上下打量陆瞳一番,眼神尤带一丝怀疑:“你真是大夫?”
陆瞳颔首。
“不可能啊,”胡员外思忖,“如今翰林医馆院那位天才医官,正经行医也是及冠以后,你这丫头才多大,莫不是随意学了两招就出来唬人了?再者女子行医,不过是做些接生妇科之流,如老医者般坐馆……”他看了一眼杜长卿,“长卿啊,仁心医馆原先那个周济,也是过了而立才开始坐馆的!”
十来岁的小姑娘和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任谁都会觉得前者不值得信任。
陆瞳闻言,并不在意,只道:“老先生信不信都不重要,我很快就要离开盛京了。”